北上广的青旅里挤满了找工作的年轻人_投资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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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广的青旅里挤满了找工作的年轻人

在求职季,一线城市的青旅不再是文艺青年结交好友的小天地,也不是大学生错过了宵禁时间临时“借宿”一晚的避风港,而是初来乍到大城市、找工作的年轻人,过渡的歇脚地。
2023-05-23 08:26 · 后浪研究所  杨小彤、薇薇子   
   

70块一晚的青旅,刚刚好。

24岁的妙丽是在3月2日入住青旅的。

就在深圳北站附近,方便她下了高铁很快就能有个落脚的地方。青旅是一家独栋的三层白色小别墅,下面两层住男生,上面一层住女生,有双床房、三床房,也有上下铺的四人间、六人间和八人间。价格不贵,一晚上50-70元不等。

这是妙丽大学毕业后*次离开四川老家求职。身为21届英语专业毕业生,她锚定的工作方向是外贸和跨境电商。撑起了国内跨境电商半壁江山的深圳,自然成为妙丽的求职目的地。妙丽定了这栋别墅的五晚床位,给自己初步预留了五天找工作的时间。

在求职季,一线城市的青旅不再是文艺青年结交好友的小天地,也不是大学生错过了宵禁时间临时“借宿”一晚的避风港,而是初来乍到大城市、找工作的年轻人,过渡的歇脚地。

没工作,手头紧,动辄二三百的酒店,只会让人徒增不安,住久了,更会让人直奔破产。青旅正是他们成本付出的心理承受极限。

妙丽和陪她一块来顺便旅旅游的朋友,住在一间双床房里,屋里小的可怜,只摆得下两张双人床,和一个勉强能施展开的行李箱。屋内也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还得去外面和同层的十几个人共用一个。最让妙丽无法忍受的是,这家青旅没有电热水器,是靠太阳能发热的,一到晚上就会轰隆轰隆响,住在顶楼的她被吵得根本睡不好。

被连续吵了三天后,这家网上评分在4.9分以上的“照骗”青旅,终于让妙丽不堪其扰,她决定换一家。反正提着行李箱,说走就走——既然不喜欢这,以及在这个区找不到工作,那就不如另一个区碰运气。

入住青旅的过程就像拆盲盒。无论你事先线上刷选做的多仔细。

在入住APP上,青旅的照片总是光鲜亮丽的,INS风的,重金属风的,性冷淡风的,还有胶囊青旅,太空舱青旅,五花八门。但入住体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3月中旬,26岁的孔馨选了上海的一家网红青旅店入住。60多块一晚,装修很现代化。公共空间是一个吧台,吧台旁还有一个大酒柜,里面是各种品类的酒。房间虽然是上下铺,私密性却很强,每个床位都配有一个拉帘,还有专属的床位灯和USB接口,能让每个入住者在自己的四方天地中享受独处时光。公共空间里还有学习区,很多人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那,看起来像是在找工作,也有成摞的书摆在桌上,看起来像是考研的。

孔馨自然是来找工作的。去年8月,从广州一家广告公司裸辞后,孔馨回黑龙江老家呆了半年。她本打算在今年春节后先在线上拿几个offer,却发现几乎大部分HR都是已读不回的状态。加上妈妈总是念叨孔馨,“找不到工作要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孔馨就“愤而出走”,从老家来到上海,碰碰运气。

来上海*晚,她找了家酒店稍事休整,第二晚,就投入了青旅的怀抱,“像我这种长住的,肯定是住青旅划算”。选这家,不仅是因为网红,而是它在五角场附近,两家她想去的公司都在这——哔哩哔哩和小红书。地理优势当蹭则蹭,万一有机会去面试呢。

孔馨所在的青旅大厅

她订的是一个四人间。起初,房间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女生,住起来还算宽敞。随着入住者的增加,空间也愈显拥挤。放下几个行李箱,剩下的空间只够“下脚”。孔馨对这家青旅的忍耐限度更是在一位新入住的女生一直用方言打电话时达到了临界点,“那种听不懂的感觉很痛苦,就好像听到了外星语。”

和妙丽一样,被折磨到不行的孔馨也住了五天决定换一个地方。因为想住在市中心,孔馨最终选择了一家只有八人间和十人间的青旅。一进门,青旅的现实环境就让孔馨大失所望,门面看起来灰突突的,孔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汽修店。公共区域也堆满了杂物,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拎着自己的登机箱上楼梯的那一刻,孔馨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青春疼痛小说的女主角,“一个人拎着行李箱来到上海,还要爬楼梯,然后住在八人间里。”

“华而不实”的线上照片不再值得参考,妙丽专门花了两天时间,先在网上筛选出附近的青旅,挑个评分高的,再去实地考察。最终一家仅限女生入住的青旅拔得了头筹。

像是位于居民楼里的简易版大学女生宿舍——卧室里放了两张上下床铺,客厅则是公共区域,有沙发,餐桌,同住者可以一起在这吃饭,娱乐。也是六七十块一晚,但这里每天会有一位阿姨准时来打扫,还配备了洗衣粉、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牌子货。

独栋小别墅青旅的5天预定一到,妙丽就果断搬进了这座居民楼。

务实,胜过一切花里胡哨。

妙丽找青旅的小tips

青旅的日与夜

深夜的青旅,是闲散刁钻的、窸窣琐碎的、劈里啪啦的。

有深夜不睡觉聊天的。比如今年23岁、住在杭州青旅里的葛慧,遇到两个室友,在床上聊喝酒,聊女人聊到1点,葛慧实在不想听了,说了句“能不能别聊天了”,却被室友用一句“受不了住酒店”怼了回去。

有深夜收拾东西的。某个深夜的11点,一位新入住的女生因为箱子被锁住了,一直在屋里敲箱子,洗漱用品都在箱子里,打不开就没办法洗漱。孔馨受不了,“砰”地一下坐起来,拉开床帘让女生小点声,实在不行去外面弄,好在,女生真就抬着箱子走出了房间。

妙丽入住的第二家青旅

还有打游戏的,洗衣服的,更不用说那些打呼噜的,磨牙的……甚至有时候,由于钢筋搭建的床铺稳定性实在太差,当上下铺的室友一翻身,睡在另一铺的人就会感觉地震了一般。

“(青旅)这种东西就是有利有弊,没有办法。”被干扰到睡不着的时候,妙丽索性就点开各大求职APP,疯狂投简历。

清晨的青旅,则换了一副面孔,是自律奋发的、忙忙碌碌的、紧锣密鼓的。

所有人都早早起床,或是挤上早高峰的地铁,去面试求职;或是去到学习区,背书做题。

妙丽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动辄就要一个半小时的面试路程,妙丽每天最多会给自己安排了三个面试,最少只能安排一个。五天面试了将近10家公司。每天早上7点就出发,晚上8点才回青旅。

到深圳的第三天,妙丽甚至有些绷不住了。几家面试的公司,工作内容枯燥且无聊,“就像是要从矮子里面拔将军的感觉”。妙丽开始有些慌了,生怕自己会打道回府。

她更加疯狂地投简历,轰炸式地给HR发消息。她算了一下,发现自己在求职过程中,总共沟通过3000多个岗位。“我们这一代卷出来的孩子,会有一种紧锣密鼓的感觉,人生只有一个目标。比如我们读书的时候,你只能学习,其他事情做起来都有罪恶感。”

青旅的廉价和嘈杂,倒逼着年轻人,得尽快找到工作,才能离开这儿。

有人觉得自己是在用青旅卧薪尝胆。“我都已经到了这样的一个场所了,肯定不想很长时间呆在这里。”入住青旅的*天,孔馨就改好了简历,在求职APP上投递那些符合自己心理预期的岗位——规模在千人以上,薪资在15000元左右,且坚决不再踏入广告业。

一开始,在求职软件上的打招呼用语是,“你好,我对这个岗位很感兴趣,你可以看一下我。”后来,她改成了“您好,我是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的,有3年的工作经验,很符合您的工作,您能不能看看我?”甚至每当HR已读不回时,孔馨还会说,“您这边已读不回是怎么回事?是不太满意吗?”

但她始终没接到满意的面试邀请。

看着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她有些坐立难安了,只能坐在床上,一会整理一下衣服,一会整理一下书包,有时候看看社交媒体,又有时候刷刷招聘软件。她本想着继续改简历投简历,但就算你努力把简历改八遍,投800个人,但(求职软件上)总共就那么点东西,你的工作经验就是那样,你能投的公司也就那些。”

夏天来了,白天的房间,开始变得闭塞又闷热,孔馨呆不住,就找了个图书馆,每天去那待一待看看书。工作日的图书馆,有不少年轻人,有时候还座无虚席,得提前预约。

看着那些不上班的年轻人,孔馨偷偷在脑袋里想,“他们是网红吗?还是和我一样的无业游民?”

青旅里的“抱团取暖”

在一线城市,若还想追求人在旅途中的那种放松、洒脱、遇到有缘人漫无目的聊聊天的氛围,那青旅大概率会让你失望。

绝大部分入住者都带着求职的目的。仿佛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目标和压力,打电话时谈论的内容都是“投简历”“找工作”。26岁的十三,选择在今年成为了北漂,她发现,在北京这所城市,青旅们的核心功能已经万变不离其宗。

住在青旅的那几天,她听到有位同住的女生,在床上给姑姑打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姑姑在教女生面试时可能会被问到什么问题,以及该作何回答。十三觉得这女生太幸运了,“很多人都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自己走自己的路,走出来一套经验。但她有姑姑教她怎么做。”

十三所住的青旅

孔馨总觉得这些在青旅里打电话或看工作软件的,是在释放一种信号,“我在找工作,你有什么可以帮我的?”但孔馨不一样,她不想让屋子里的人知道自己在找工作,甚至来了工作电话都会跑出去接。“住在青旅里的人怎么能帮到我,难道你是阿里P9来住青旅吗?”

青旅里的聊天,也渐变成了求职路上的抱团取暖。

有段时间,妙丽看到招聘软件就烦,总觉得自己已经把深圳所有相关的行业都投完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该死的招聘软件卸载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跟这些人联系了啊?”她把这种情绪和住在青旅的其他女生分享,却发现每个人都是这样,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妙丽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努力、结果却不尽人意,“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挺累的”,有时候还会产生“好像完蛋了,好像没有公司要我了”的念头,这时,青旅里的其他女生都会暖心地回应她的沮丧,“没关系,我也是这样。”“你才几天?不要担心,总会找到的。”

年龄大一点的,求职经验丰富一点的,也会给像妙丽这样的职场新人分享心得体会。比如有个姐妹就告诉妙丽,龙华区和龙岗区的骗子公司特别多,去那边找工作要谨慎些。还有那些老板不由分说上来先批评人的,那就不要去了。

找工作的第五天,妙丽拿到了一个offer,是她喜欢的工作内容。美中不足的是,薪资和预期有些不符。妙丽没有谈薪的经验,“我就是傻了吧唧的,别人给我多少我就回去接受多少。”同住的一个有着3、4年工作经验的姐姐反问她为什么不去谈一下价格,“你既然都说了面试的时候公司对你挺满意的,就是有资格和他们谈价格的。”姐姐甚至教了妙丽一些谈薪的技巧,“你要先去卖一点惨,然后装一下可怜,再和他说这份工作你非常喜欢,因为公司也希望培养一个长期员工,不希望员工流失。”

“效仿”着这番话术,妙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成功把薪资往上抬了一截,最终入职。

在一线或新一线城市,不乏一些因为迟迟没搞定工作而在青旅一住再住的年轻人。

比如,能在青旅里看见了不少用盆洗衣服的人。“青旅里有洗衣机,但她偏偏要用盆,说明她肯定是在这住了很久的人。”这是来自孔馨的判断。可不嘛,在青旅住几天的人哪会再添置个盆。

在杭州,21年毕业生葛慧,打卡似的住在杭州的各大青旅里。每家住一晚上,价格*的为43元,最高的为72元。慢慢的,葛慧发现那些住在青旅里的年轻人,除了一小部分是来看演唱会的,剩下的都是在找工作的。

葛慧毕业于一所二本学校的网络与新媒体专业。毕业第1年,他在湖南老家准备公务员考试,学了8个月,学得脑袋都疼了,最终却没考上。看着身边那些上岸的同学,入职后每天都在写材料,甚至还要加班到很晚,葛慧放下了对考公的执念,决定去找工作,“不就找个班上嘛?上个班有什么找不到的?”

冲到杭州,不仅仅是因为杭州的电商和新媒体比较发达,更重要的是,杭州一直是一座“应届生友好型城市”,作为本科生,如果能在杭州找到工作,葛慧就有机会领到各1万元的生活补贴和租房补贴。

在青旅辗转住了一周多,葛慧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在青旅里找工作的“钉子户”了。直到碰到一位大哥说已经在这里住了1个月了,一直在找工作。同为求职不顺的杭漂,葛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和这位大哥彼此分享了找工作时踩到的坑,也互相交代了自己的求职方向和面试的公司。

那一次,葛慧说了入住青旅以来说得最多的话。

当然,也有例外。

“你会在青旅里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可能有志同道合的人,又有跟你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你可以看到原来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活成这样的,还有活成那样的,有很多标杆。”妙丽说。

有位同住的姐妹,说自己来深圳是“钓男人”的,她把每天和男人打交道的经历像八卦似的分享给姐妹们,也成了她们在求职不顺时,茶余饭后的消遣。

一波人逃离,一波人涌入

找工作的那段日子,葛慧一直靠家里接济。

为了省钱,他每天只能吃沙县,甚至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之前点外卖从不在乎的红包和好评返现,也成了葛慧投简历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奈何一周下来,葛慧还是没找到满意的工作。

不好意思再向家里要钱的他做好了灰溜溜打道回府的准备。还好,在杭州工作的朋友让葛慧去家里住了半个月的时间,算是帮葛慧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期。

半个月后,葛慧再次回到了青旅的四人间里。他还是想在杭州再搏一搏。一方面是碍于面子,另一方面也是想离家远一些,因为如果他回家就只有一个选择,继续听父母的话考公务员,过上他们心中的理想人生。

入住这家青旅的第二周,他有点受不住了。不是说金三银四吗?我3月份来了,发现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他给自己设定了期限,未来两周一定要找到工作,离开青旅。他甚至降低了自己的择业标准——哪怕不是双休,都可以接受。他只想赶紧先攒一些钱下来。

一周后,葛慧找了份运营助理的工作,朝九晚六,大小周。他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只看了两个房子就定下了自己的短租,并在当天逃离了这家住了近三周的青旅。

同样选择从青旅出走的,还有孔馨。

手里的存款她都不敢多花,不给游戏充钱了,也不喝奶茶了,甚至之前手机里绑定的自动扣费都给退订了。孔馨有些烦躁,她觉得这些问题的根源是住的问题很难解决。在青旅住了两周后,她决定,和朋友一起到距离上海只有20分钟的高铁车程的苏州,在郊区合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青年公寓,房租只要2000块,还包网费,比青旅的性价比高多了。

当然了,孔馨的求职目的地还是上海。就算1个月下来,始终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她还是想要继续留在上海这座城市。目的是实现自己从10多岁的时候就开始萌芽的上海梦——当初的孔馨看了一场漫画,主人公就是一名沪漂,住在地下室里,每个月拿着一点微薄的工资,却能接触到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孔馨清楚上海肯定是一个有人成功,有人梦碎的城市。只是她还是想冲一下,无论输赢。

孔馨不想回家。“我非常想逃,因为北方是一个人情社会,你干什么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你去医院,找一个专家,都要通过家长找个两、三回。”至于其他一线城市,“真的没意思”,剩下的城市呢?“只能去饼干厂里给饼干扎眼”。她希望自己能够坐在写字楼里吹空调,并且通过自己的实力和努力打拼一条路子出来。

相较来说,十三和妙丽离开青旅的选择要做得更愉悦些。

住在青旅的第三天,十三就拿到了自己满意的offer,并两天后入职。入职的*周,十三还是续订了七天的青旅,她没租到房。日子依旧是早出晚归,但又不一样了。她白天上班,晚上去看房子。最晚的时候,回到青旅已经是深夜11点。但她还不能休息,要继续在社交媒体上刷第二天去线下考察的房源。

深夜11点,十三在北京找房子时碰到了一位捡垃圾的老人

那一周,十三每天都只睡5、6个小时。她迫切想要过上正常北京打工人的通勤生活,赶紧搬家,在自己的空间里感受温暖的阳光。后来,十三搬进了一家拥有大飘窗的主卧,拥有了她在北京的*个正式的家。

妙丽也只在青旅里住了十天。在她拿到入职后,就找到了一个离公司非常近的单间。从那时候起,妙丽才真正进入了睡眠好的状态。

求职的人越来越多,青旅的床位也开始紧俏了起来。当然,也有人就算找到工作了,也还会继续暂住在青旅,订上2、3个月,因为不确定公司是不是长期要待的。

妙丽走后,没多久,就有新人带着同样的期盼入住了她睡过的床位。无论如何,青旅里永远也不缺找工作的人。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孔馨、十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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