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奢望——读《夜航 人类的大地》

圣埃克絮佩里在法国作家中是个另类。首先，他并非职业作家，而是一名翱翔蓝天的飞行员，在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他驾机开辟了从法国南部到摩洛哥与塞内加尔的邮政航线，又亲自开通了从卡萨布兰卡到马里进而到达喀尔的航线；1940年退役之后，他又主动加入到盟军的北非空军部队，投身到反法西斯战争中，在一次执行空中侦察任务时不幸牺牲。其次，他的那些作品是在飞行生活的空隙，勤奋写作，一本本地完成的。第三，他那本享誉全世界的哲理童话《小王子》，与他的生活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然而，圣埃克絮佩里的绝大多数作品还是以他熟悉的飞行生活为题材的，其中，出版于1931年的《夜航》、1939年的《人类的大地》堪称代表作，前者曾获费米纳文学奖，后者获得过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上海译文出版社最近将这两部小说合集翻译出版，让喜欢圣埃克絮佩里的读者又有了亲近他作品的机会。 《夜航》的故事并不复杂。李维埃是布宜诺斯艾利斯航空站的负责人，管理着阿根廷巴塔哥尼亚、智利、巴拉圭等多条邮政航线。他不苟言笑，冷峻严厉，甚至有些粗暴，飞行员们和地勤工作人员对他十分敬畏。法比安是他手下一名优秀的飞行员，新婚不久，就告别了温柔美丽的妻子，驾驶着邮政班机出发了。但是，一场飓风正从安第斯山脉席卷而来，法比安的飞机遭遇了暴风雨，地面与他的无线电联络越来越微弱，最终飞机失事。面对心急如焚、前来问询的法比安妻子，李维埃内心非常愧疚，但表面依然十分镇定。平素情同手足的飞行员知道了噩耗后都很难过，可没有人退缩，照常听从李维埃的调度，驾驶着各自的邮政航班飞向天空。“在一万五千公里的航线上，生命脉搏的跳动将使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如果说《夜航》还有一些故事情节，那么，《人类的大地》则完全是一部散文化的小说了。《人类的大地》由《航线》、《同志们》、《飞机》、《飞机和星球》、《绿洲》、《在沙漠里》、《在沙漠的中心》、《人》等八个单篇组成，彼此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却和《夜航》一样，贯穿着一个主题，即飞行这门特殊的职业，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发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奥秘，让心与心互相贴近，成为温暖人类的不竭源泉。吉奥麦驾驶的邮政航班在穿越安第斯山时遭遇暴风雪，他只好紧急迫降，在白雪皑皑的高山深谷之间艰难跋涉了五天四夜，疲饿交加，差点就要放弃了，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保险金可以在不测时保障妻子的生活，但保险金的实施还有些问题，于是，为了妻子的信念支撑着他战胜困难，走出绝境；作者第一次出航降落在了毛里塔尼亚沙漠的一个堡垒附近，守卫堡垒的老中士像见到亲人一样热泪纵横，拿出酒款待远道而来的同胞，还悄悄向作者倾诉自己对远在突尼斯的金发表妹的思念；作者驾驶的飞机不慎撞上海上的灯塔，迫降在沙漠里，他在沙漠中寻找食物，竟然发现了沙狐有计划地捕食蜗牛的秘密；由于极度的饥饿与干渴，机械师普雷沃在沙漠中出现了幻觉，一次次地寻找并不存在的湖泊，让作者大发脾气，普雷沃却哽咽道：“我多么想弄点水来喝……你的嘴唇是那么苍白！”让作者恍然大悟，感动万分。圣埃克絮佩里借助这些描写，阐述了这样的真理：“一种职业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把人们团结起来，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奢望，那就是人和人之间珍贵的联系。” 法国作家布封说过：风格即人。圣埃克絮佩里敢于挑战自我，富有冒险和牺牲精神，志趣高洁、情怀高尚，这些都体现在了他的文学作品中。他用隽永优美的文笔，将夜班值勤、气象观察、机械检查、查看地图、审视仪表、驾驶飞机等枯燥的飞行技术内容写得生动可读；而且写出了只有飞行中才能感受到的自然奇观：神秘的黑夜、璀璨的星空、壮丽的云海、可怕的乌云、惊心动魄的雷电风暴……更重要的是，他刻画出了飞行员这一群体的内心世界、精神面貌以及对自己职业所具有的使命感、责任感。李维埃曾怀疑自己对下属的处罚是否公正，对自己的粗暴也困惑过，但他最终醒悟，有一种比爱的责任更伟大的责任，或者说这是一种大爱。这种大爱激励着他忠于职守，为相隔千万里的人们带来幸福。吉奥麦脱险归来后，说了句掷地有声、充满人的无限自豪的话：“我所作的，我敢发誓，是任何其他动物永远也做不到的。”正如柳鸣九先生所言，圣埃克絮佩里刻画的这一群人，“是近代文艺复兴以来那种对人的理想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