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小说的深层寓意

一个消防队，它的职责并非灭火救灾，而是随时随地焚书。这个奇特的消防队成立于1790年，最初的宗旨是要烧毁北美殖民地内受英格兰影响的书籍，以后蔓延到所有的图书。华氏451度就是烧书时纸的燃点。美国的开国元勋之一本杰明·富兰克林竟然是其第一位消防员。它有一整套从接警、放火到返回、警戒的规则，目地只有一个——焚书灭迹。
当然这些都是虚构的，它是出现在美国科幻小说大师布拉德伯里的经典之作《华氏451》中的故事背景。小说中塑造的三个人物——消防员蒙塔格、费伯教授、消防队长比提，是我们解读这部作品的关键。他们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支撑起了整部小说的基本骨架，作者在他们身上寄寓了自己的思索和理想。
蒙塔格是小说的主人公，他在消防队工作了十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职业。直到有一天，一位名叫克拉莉丝·麦克莱伦的姑娘的出现，才让他重新审视起了自己的工作。这位眼睛宛如紫蓝色瑚珀、脸蛋犹如奶白色水晶的姑娘，一次认真的提问：“有没有读过自己烧毁的任何一本书？”一次好奇的追问：“你快乐吗？”使蒙塔格醍醐灌顶，开始思考自己工作的合理性。他发现自己拥有快乐的一切条件，却并不快乐，似乎少了什么东西。克拉莉丝告诉他她们上课时从来不发问，老师干脆只把答案放给学生看，让他隐隐感觉到了压制思考与交流的那种社会氛围。消防队在烧毁一位老妇人家中的藏书时，老妇人宁死不退、以身殉书的惨烈之举，让蒙塔格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克拉莉丝被汽车轧死的惨剧，更是让他心中那最美好的一角被碾得粉碎。蒙塔格的妻子米尔德里德发现了家中藏书的秘密，竟然脸色煞白，抓起书就朝焚化炉奔去。这一疯狂的举动让蒙塔格震惊不已，也让他产生了疑问，为什么有人如此害怕书，害怕老妇人这样的爱书者？尤其是在他认识了费伯教授，从教授那里明白了书所包含的意义之后，他彻底清醒了，要是他“也帮着消防队员一块儿焚书烧屋，而太阳又烧掉时间，那么一切都给烧了”。于是，蒙塔格与消防队彻底决裂，并且杀死了烧书的元凶比提队长，躲过机器猎犬的追杀，加入到了逃避劫难的爱书人的行列中，与那些熟读《理想国》、《格列佛游记》，将阿里斯托芬、孔夫子、达尔文、叔本华、托马斯•杰弗逊装在心中的人们站在了一起。
如果说蒙塔格是从蒙昧到觉醒的象征，那么费伯教授就是知识和智慧的化身。费伯教授也曾懦弱过，当烧书现象出现后，他并没有挺身制止；消防队建立烧书的工作模式之后，他抱怨了几次又停止了。为此他心存愧疚。认识蒙塔格之后，他意识到了遏制烧书这种反文化、反文明的恶行有了希望，于是，他启发蒙塔格，“书本身毫不神奇，神奇的是书上说的东西，是它们如何将宇宙的一鳞半爪缝缀成一件衣裳”。书是有肌理，有毛孔的，毛孔越多，生命的细节就越丰富，就能看见更多的知识。书能够提醒人类自己有多么愚昧无知。费伯教授甚至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典故，说明书对于人类理性的重要性：“它们是恺撒的卫队，当游行队伍沿街欢呼之际，他们附耳提醒：‘记住，恺撒，你是不免一死的凡人！’”这正是有人之所以憎恨畏惧书的原因所在。可以说，费伯教授就是蒙塔格的领路者、指路灯。当蒙塔格承受了妻子出卖的痛苦，在比提的高压下被迫烧掉自己的房子连同自己的那些藏书，当他忍无可忍用喷火器烧死比提，逃脱警方的追捕，与费伯教授劫后重逢时自嘲自己是个傻瓜，费伯教授却安慰他“起码你是个做对了事的傻瓜”。他的睿智和支持，给蒙塔格反戈一击，最终加入爱书人的行列提供了精神动力。
比提队长则代表了以烧书为业、以压制思想自由为乐的邪恶势力。他极其聪明，又玩世不恭，冷漠无情。他居高临下地“教导”蒙塔格：“我们是中流砥柱，抵抗那一小撮想用矛盾的理论和思想使大家不快乐的人。我们的手顶着沟堤。撑住，别让忧郁阴晦的哲学浪潮淹没了我们的世界。”他嘲笑热爱图书、企图掌握知识的人们，说书才是叛徒，你以为它在支持你，结果它却背叛你，让你迷失在旷野中，迷失在名词、动词和形容词的纠结中。但就是这样一个视书如雠的焚书队长，作家在后记中却揭开了他爱书如命的前身。比提的家中曾坐拥书城，面对蒙塔格的疑惑，他揶揄道怀书无罪，看书有罪。他甚至将这比喻成养了一屋子美女，却不去碰她们，为自己的反讽而得意；并告诉蒙塔格，他曾异常地爱书，拿书当色拉吃，当午餐三明治，颇有中国古代拿汉书下酒的名士之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曾经的爱书达人，后来却变成了烧书狂人。这也是这部反乌托邦思想的小说所包含的更深一层的寓意，似乎在提醒人们，大凡烧书禁书，摧残文化，都是掌握了知识和话语权的人所为，因而更疯狂，更凶残，破坏性更大。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康雍乾的文字狱，到纳粹希特勒的迫害犹太作家、科学家、艺术家，中外古今，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