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密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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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池边有座焚化炉,上写“废弃卫生巾投放处”。通常,你得拿着吸满血的卫生巾,在众目睽睽之下,“咚咚咚”地踏着瓷砖地板,从厕位走向房间尽头的焚化炉。两年师范生涯中,浸透血的卫生巾我都带回家,带回花园露台四号,趁伊瑟姑姑外出的当口,塞进洗衣房的垃圾桶,或者走到卡罗尔街最高处,胡乱扔到南区公墓的墓碑间。公墓已成为我最感“自在”的地方,我在那里思考,在那里写诗,那儿就是我在达尼丁的奥马鲁“山岗”。周末伊瑟姑姑点起餐厅的炉火时,会小心翼翼地问我“有没有东西要烧”,我总是说:“谢谢,没什么。” ——《我桌旁的天使》
“妇人界一大福音”
在讲述女性的历史时,“女性卫生用品"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综观人类的历史,现成的女性卫生用品是不折不扣的新生事物。
人类是从何时、处于何种原因生出了“处置经血"的念头这还是一个未解之谜。历史学家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对月经初潮和月经进行学术探究。“月经一直被视为纯粹的女性问题,没有历史重要性”。
具体开始处置经血的时间和原因可能存在一定的地区差异,在布、纸等材料问世之前,人们使用的和可能是植物的叶片与纤维。
相传平安时代的贵族会将丝绸缝成袋状,填入丝棉,像卫生巾一样垫着用。成书于平安时代的《医心方》中介绍了一种用布制作的经血处置品,名为“月带”,这是一种用于处置经血的细长布条,通常缝制成"丁”字形,以便穿戴。
纸被用于处置经血的历史始于江户时代,早期造纸术传入日本的时候,纸的产量较低,仅供部分贵族用于书写。随着纸张产量的不断增加,到江户时代终于逐渐普及。
日本的妇人卫生会成立于1888年,旨在为女性提供卫生教育,其机关刊物《妇人卫生杂志》中又大量关于月经的文章。
“月经有助于保持身体健康,并为怀孕做准备,是女性不可或缺的生理现象”,“月经乃妊娠之本......妊娠为种族繁衍的必要条件。如无妊娠,则人口无法繁殖,国家也无法保持富强。"
月经在当时被定位成了实现“富国强兵”"的重要生理现象。致力于在医学层面管理月经的医生们大力阐述了经期的“调养”之道。不止一位医生将骑自行车,骑马,练体操,跳舞,织布,缝纫,长时间地直立或行走,在崎岖道路上行走,长时间乘坐火车,马车或人力车,弯腰干活,搬运重物等列为禁忌,连跪坐都成了禁忌之一,因为这种坐姿会影响下腹的血液循环。
对经血的处置方法杂志上也有相应文章进行了详细的讲解,“经期"备品"应以新鲜清洁的布片缝制”,“经期用纸非新不可......万不可使用不洁之物......不戴备品而直接将纸团置入阴道危害甚大”。
脱脂棉普及后,在经血处置领域逐渐成为纸和布的替代品。有医生认为“"将其裁至合适的大小,以名为纱布的薄布包裹成团,每次取三四个置入阴道并时常更换最是安全"。但这样带来的问题是“会出现置入过深以至于无法取出的情况"。因此又有医生建议“最好将脱脂棉置于外阴,不要置入阴道"。这个建议是更近似于现代卫生巾的用法。
在当时,“劳动社会的妇人”才更容易遭受月经带来的负面影响,可她们的经期调养并未收到重视。妇人卫生会所面向的"优秀母体”并不包括女工和穷困农家的女儿。
1910年左右,社会主义者为揭发女工处境写就的纪实作品相继问世。细井和喜藏的《女工哀史》便是其中之一。
此书发行于大正末期,深刻描写了全然没有考虑到经血处置问题的劳动环境。工厂对上班期间的如厕次数做了严格的限制,因此女工们无法随意更换置入阴道的脱脂棉。
明治大正时期的经血处置产品,有木下正中打造的"卫生带”、新颖时髦的"内裤式胶皮月经带”、山田逸子创制的"月带”、可以替换棉片的“月衣”、美国产的“维多利亚月经带"等等。
但即便如此,将碎布或脱脂棉置入阴道的女性仍是大多数。直到1938年,合资公司樱冈研究所推出了“Sampon"。这是日本首款为处置经血研发的卫生棉条,其形态也与现在的棉条十分接近。同一年,田边元三郎商店也推出了一款用和纸制成的卫生棉条,商品名为“Champon"。
这些现成的卫生棉条产品遭到了医生们的猛烈抨击。“将男人以外的东西置入女人神圣的四处成何体统"。
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后,日本无法再从中国购买棉花,仅有的脱脂棉也都供应给了军队。战争结束后,脱脂棉球取消配给,形形色色的月经带重回市场。
很久以后,直到初潮来临,小兔才终于弄清楚那时明子发怒的原因,女人双腿间溢出的血液摇曳在温热的水中,如同美丽的金鱼,呈现在年幼的小兔眼前。 ——《我想生下妈妈》
“血秽”
所谓“月经禁忌”,就是以“血秽”为由,视经期女性乃至有月经的女性本身为禁忌的观念。月经逐渐被证明是一种贬低女人、将她们排除在公共空间之外的有效手段。
据说在哥斯达黎加,人们认为经期的女性是及其危险的,母牛一旦吃下她们用餐时使用过的香蕉叶就会衰弱而死;在印度和非洲,经期女性被幽禁在房屋的角落,做饭时用的炊火和锅碗瓢盆也要与其他家庭成员分开,这就是所谓的“分火”习俗。在欧州,人们普遍将月经视作食品加工的障碍。东欧也有农妇不得在经期烤面包、做黄油的传统。
在全世界范围内,人类发明了如此之多的规则来和女人们每月的出血斗争,以至于布里福特(Brifault)的三卷本著作《母亲》(1927年)用了整整二十五页来讨论这个话题,并谦虚地说自己的详细列表远不完整。
世界各地的宗教也是月经禁忌长久传承的背景因素。在某些传统中,第一次月经被再现为一个在人类历史早期初次犯下严重罪行的女人受到的惩罚。
月经禁忌究竟因何而起?民俗学家宫田登推测:“在人们难以对女性的月经做出合理解释的阶段,月经无疑被理解成了某种和超越人类智慧的神秘领域有关的现象。……男性很可能是在这一背景下,基于‘出血——死亡’这一关联对与之挂钩的女性产生了敬畏感”。
正是这种畏惧和恐惧的情感导致了对月经的另眼相看,最终使其成为禁忌的对象。
功刀由纪子更进一步对“血秽”的起源做了分析:
从生物学和医学的角度看,原本最危险也最该排斥的事传染病患者的血液,人们却将这种视线扩展到了所有的血液……甚至扩展到了女性身上。这是在文化、社会及政治的价值观框架中,不断运用“血秽=排斥与隔离”这一言论的结果。而将“血秽”作为一种制度确立下来的也确实是统治者和掌权者。
在日本室町时代在从大陆传入的《血盆经》的作用下,“女性不洁观”渗透至社会的角角落落。《血盆经》是一部伪经,成书于10世纪前后的中国,于明清时期逐渐普及。
柳田国男撰写的《禁忌习俗语汇》收录了日本各地的月经禁忌习俗,其中以“月经小屋”最为常见。
月经小屋习俗的“大义名分”是“隔离污秽的女性”。但也有人认为,这种隔离对女性本身也是有好处的,或者说是在某种程度上考虑到了她们的难处。“被隔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不至于整天为经血提心吊胆来了。”“可以暂时摆脱繁重的劳动,休养身心。”
到了近代,政府命令废除了月经禁忌,也在医学层面否定了这类观念。但日常生活中的月经不洁观念依然根深蒂固,甚至对日后对待经血处置用品的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然而,女人的出血始终是令人敬畏的:是的,她们每月出血,然后又突然止住,直到神秘莫测的子宫的黑暗中有新生命开始萌动。 ——《乐园之丘》
“安妮卫生巾”
现代一次性卫生巾的鼻祖——“安妮卫生巾”在20世纪60年代,为近代日本的月经观带来了重大转折。正如社会学家天野正子指出:“对广大女性而言,安妮卫生巾的出现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其重要性远超登月、火箭升空。”
战后,在一次性卫生巾普及之前,最主流的经血处置方法就是用“黑色弹力裤”固定住脱脂棉或免裁棉片。这个阶段,美国的女性卫生用品“高丝洁”在日本也有不少支持者。
但问题时高丝洁是专为美国女性设计的卫生用品,尺码并不合适,为了让女性更舒适的度过经期,板井泰子想要设计并推广一款更适合日本女性体型的纸棉卫生用品。
泰子起了“安妮”这个名字,赋予了卫生用品清新明快的印象,因其本人“年轻漂亮,全无油滑之感”的形象,更是备受消费者欢迎。
安妮这个名字,出自《安妮日记》,在书中安妮写到“每次来月经时,我都有烦躁、郁闷和不快的感觉,却又仿佛多了一个甜美的秘密。” 这种以积极向上接纳月经的到来的态度,挑战了当时“对月经羞于启齿,遮遮掩掩”的社会观念。
1961年,安妮株式会社的成立店里办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公关课长更是坚信“女性用品的发源地非在银座不可”,而极力主张将总部设在银座。
基于试用员的反馈,安妮决定将产品做成“厚而大”和“薄而小”的组合。同时还研发了网状卫生内裤。
40年久等了——-安妮卫生巾闪亮登场!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妮推出的各种产品需求量稳步增长,部分消费者也习惯了将来月经的日子称为“安妮日”。随后,“尤妮佳”、“宝洁”、“花王”等公司也陆续进军女性卫生用品市场。
我母亲其实挺厌恶做女人的,觉得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是手铐脚镣,是对女人的惩罚。所以无论是经血、她自己的肉体,还是从她肚子里出生的女儿我,在她眼里,可能都是累赘。我根本没觉得月经难受或麻烦,来的时候简直像和老朋友重逢。更何况月经的势头啊,就和三十几岁时一样,哗哗猛。赤红的血好似夜空中绽放的辉煌烟花,运动会上随风飘扬的旗帜,完全是种喜庆。 ——《闭经记》
女性最亲密的“后盾”
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不必担心经血渗漏”与“不必介意旁人对卫生巾厚度的目光”大大激发了女性的潜能。
纸透雅子在1996年发表的论文《女性运动员的活跃与女性卫生用品的研发》中写道:
日本的女子竞技体育实现飞跃的重要背景因素正是优质卫生用品的问世,因为它们确保了女性能在经期安心参加比赛。
消费者对卫生巾更看重的特点是不会引起皮炎或瘙痒的面层材料和“环保”。随着时间的推移,卫生巾也越做越轻薄。从20世纪90年代起,“布卫生巾”渐渐收到了社会的关注,因为它可以缓解一次性卫生巾对环境造成的负面影响,避免面层材料引发的皮炎和瘙痒。随着布卫生巾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店家还推出了布卫生巾洗涤套装。
还有研究者认为“改用可重复使用的布卫生巾处理月经能改善月经观、性接受度和自尊”。
月经杯是一种用硅胶或TPE制成的小杯子,置于阴道内使用,可容纳一定量的经血。月经杯的支持者表示,月经杯是限制最少的女性卫生用品,其优势在于无须担心经血外漏,无须频繁更换,可有效避免私出闷湿。近几年还出现了“月经盘”,以轻薄硅胶制成,置于子宫颈外口接受经血。
女性和女性卫生用品所处的环境,不仅能反映出一个社会的月景观和女性观,更能反衬出这个社会的政治和精神面貌。卫生用品作为女性最亲密的“后盾”,也定会继续为守护女性健康而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