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美味佳肴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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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跨越了二战、冷战,直达当下的家族史故事,贯穿始终的核心人物是作者的祖母,爱丽丝·乌尔巴赫。可能读者会觉得,一本写自己家人的家族史,恐怕会掺杂过多的个人感情。难能可贵的是,全书以详实的史料写就,完全是一本严肃的历史学专著,作者在序言中已经表明,“这本书将尝试抛弃多愁善感的情绪”。
在以穷尽材料的学术态度搜集家族亲属及与他们相关“历史人物”个人档案的同时,作者在学术角度提出了“图书的雅利安化”这个至今尚未被认真研究的历史课题。读完整本书,你会被作者说服,这并非一个法律上简单的知识产权问题,这一课题关切个人的尊严与历史正义。
在战后,这些书商则继续维持盗取的卑劣行为,且强调其改换作者名的版本是进行了“现代化”改编。而所谓“现代化”改编不过是极少量的阉割删除和内容替换,本质上指的是文本的纳粹化。纳粹化涉及方方面面,有种族主义,也有父权思维,它需要消除原作中点点滴滴的细腻感情,也要彻底祛除性别解放思想的痕迹。但即便如此,作者更名为罗什的《在维也纳是这样做饭的!》一书仍有60%的内容是完全剽窃的。平庸之恶的惯习在于,他们会不断说服自己,以此狡辩,错误乃是时代的错,而其个人则完全得到豁免,并继续享受“时代之错”带来的持久红利。出版商荣克从未纠正他的错误,甚至编造谎言诽谤爱丽丝·乌尔巴赫,“在荣克的纪念刊中,他将爱丽丝描绘成一个无能的作家和厨师,称她的书需要现代化改造。”爱丽丝直到去世也没有重新夺回自己的著作,“尽管纳粹时代已经结束,但爱丽丝知道,她仍然生活在一个颠倒的世界里”。这无疑是一个让人唏嘘的结局,但生命总比现实更加丰富和充盈——此书亦是如此,它不仅仅是一部关于爱丽丝如何失去和争取菜谱著作权的故事(这当然很重要),这也是一本细致描绘爱丽丝人生故事的非虚构作品。对于爱丽丝而言,她的人生最重要的选择,是对烹饪的热爱。烹饪和美食拯救了她,她也用烹饪治愈了身边遇到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当她还是一个维也纳犹太女孩的时候,“学习烹饪是因为想取悦她的父亲”,烹饪提供了一条通往成人世界的道路。在经历了不幸的婚姻和饥饿时代,爱丽丝发现“烹饪总是给她一种安全感”。烹饪似乎天然带着“女性气质”,在一个急剧震荡的战争年代,“男人们似乎都无法应对新时代的问题”,爱丽丝逐渐意识到,只能与女人合作。她的职业生涯从烹饪学校开始,也以烹饪学校结束。这是她的使命。 爱丽丝曾给她照看过的温德米尔的孩子伊尔莎·卡米斯写信——“好菜里有诗的味道。当遇到这样的菜肴时,希望你能想起我,一个美味佳肴的代言人。”(温德米尔的孩子们则是另一个动人故事。)相应的,另一个温德米尔的孩子丽斯曾说她从爱丽丝身上学到三样重要的东西:自立、尊重他人以及非常棒的酵母蛋糕的制作方法。这似乎是独属于女性厨师的温柔。读到这里,我会想到最近读完的《君幸食》作者扶霞·邓洛普,她肯定也是这样的代言人。扶霞说,食物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关键。她们都是用美味佳肴写诗的人,她们也用这样的诗拥抱每一个读到这些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