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笔之作,菲利普·罗斯仍然书写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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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44年的夏天,当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一个美国小镇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惊慌失措了。
小儿麻痹症,听上去是那么熟悉,罗斯福总统就得了这种病。幸运的是他逃过一死,不幸的是他落下了终身残疾。
瘟疫是怎么来的?怎么传播的?要如何治好?没有人知道。人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朋友一个个倒下,要么去世,要么变傻,要么只能终身与轮椅相伴。

疫情发生在纽瓦克的一个犹太人社区,于是,犹太人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无知和恐慌让犹太居民成了替罪羊,被指责为传染源。
在1944年,二战最为激烈的时候,反犹主义势力庞大,犹太人被抹黑,倒也不足为怪。但是,翻开欧洲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反犹主义并不是二十世纪的产物,在欧洲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
自从犹太王国覆灭,犹太人一直都是“行走在欧洲的幽灵”,不少欧洲人视他们为“传染源”: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曾有“杀一个犹太人,以拯救你的灵魂”的口号;14世纪黑死病在欧洲流行,部分基督徒怀疑是犹太人向井里投毒;15世纪以后,曾发生过几次将犹太人驱逐出境的运动。
可以说,此时此刻,纽瓦克的犹太人,同欧洲历史上的犹太人是一样的,被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所困扰。
二、
当社区里的两个孩子患上小儿麻痹症去世以后,坎特撇下孩子们,去印第安山了。虽说是为了女友,但不能不说,疫情对坎特也是有一定影响。
坎特一直悔恨,认为自己不应该临阵退缩。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由得想到,跟坎特类似的,从欧洲移民到美国的犹太人。与欧洲明显不同,美国的犹太人生存环境要比欧洲好得多,很少有歧视和压迫。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当1948年,以色列建国时,欧洲有大批犹太人奔向以色列定居,而美国犹太人就很少——因为,他们在美国已经生活得很好了。
于是,“美国犹太人”成为了一类“边缘人”:对于美国人来说,他们是犹太人,是有着悲惨命运,值得同情的一群人(当然排斥犹太人的也有);对于犹太人来说,他们是美国人,过着优渥的生活,不像欧洲的犹太人,没有自己的家。
但是,这并不代表美国犹太人忘记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他们也会惦念着以色列,惦念着那里的同胞,就像坎特惦念着纽瓦克的孩子们。
因此,当以色列的“六日战争”即将爆发之时,美国政府撇清了自己与以色列的关系,而美国犹太人自发筹款,筹到上亿美元来帮助自己的同胞。
菲利普·罗斯同样也是移居美国的犹太人,也有着同样的感情。他的作品,永远都在书写犹太人,关心犹太人的命运。
虽然他说过,“我不是犹太作家,我只是一个身为犹太人的作家。我一生最关心的事和最大的热情就是写小说,而不是做个犹太人。”但作为一个犹太人的烙印,是无法清除掉的。

三、
坎特最终还是回到了纽瓦克。虽然不能再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虽然最后落得残疾,但他从未后悔。他对得起外祖父给他起的名字——巴基,那代表着大无畏、充满活力、意志坚强。
勇敢、坚强,保持希望,这也是菲利普·罗斯对犹太人的期待。

菲利普·罗斯常常被人定义为“一个反犹的犹太作家”。他笔下对犹太人不仅仅报以同情,有时也会加以嘲讽。但从这本书中,他向人们表示,自己并不反犹,只是讨厌一部分对犹太人的看法。
那些人说,犹太人经历了这么多苦难,都是上帝的安排,是犹太人应当承受的。但菲利普·罗斯不以为然。在《鬼作家》中,他怒斥那些认为“大屠杀是犹太人的命运特征”的人,因为他认为,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大多生活在远离杀戮的优渥生活之中[1]。
而在《报应》中,菲利普·罗斯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上帝:
在我看来,巴基对上帝的看法是,上帝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其本性和目的不是从可疑的《圣经》证据引证而来,而是自二十世纪中叶在地球上度过一生所收集到的无可辦驳的历史证据。他眼中的上帝并非是基督教里三位一休的联结,而是无所不能的两个人格的复合体——一个是病态的混蛋,另一个是邪恶的天才。
这样的上帝,还信他干什么?看上去是一种愤世嫉俗,但实际上,这是对那些事不关己就不痛不痒的犹太人的一种抨击。
直到小说的结尾,叙述者阿诺德·梅斯尼科夫起年轻时候的坎特:
他高举标枪,一阵助跑后,扔枪的手臂向后拉伸,从后往前,标枪从肩膀上方高高地甩出去——靠这一瞬间的爆发力——在我们看来,他所向无敌。
这才是作者想说的。2010年作者完成《报应》之后,就此封笔,并于2018年与世长辞,但是他的声音保留了下来。
犹太人,相信自己吧,你们自己才是所向无敌。
参考:
[1]彼得·沃森.《虚无时代》[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