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巴士》| 驶往过去与未来的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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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从枝江到纽约
2021年8月3日，《纽约客》刊发了一篇名为《消失中国的记忆》（Memories of a Vanishing China）的书评，作者之一是弗朗西斯·莫莉（Françoise Mouly），她是《纽约客》非常资深的编辑，已为《纽约客》工作了将近20年。
莫莉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她是美国著名地下漫画杂志《RAW》的两名创始人之一，这本特立独行的漫画杂志虽然只发行了11册，但对美国地下漫画、另类漫画甚至如今的图像小说发展都起到了尤为重要的影响。
而值得一提的是，《RAW》的另一位创办者是莫莉的丈夫阿特·斯比格曼（Art Spiegelman），传奇漫画《鼠族》（Maus）的创作者，他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站上普利策颁奖台的地下漫画家。
这篇书评所评论的作品，是来自中国漫画家左马的《夜间巴士》，这本初版于2018年的中国漫画，在2021年由加拿大独立漫画出版机构“D+Q”季绘出版社（Drawn and Quarterly）引入英语世界，之前已经出过法语版和意大利语版，据说还将推出葡萄牙语版和阿拉伯语版，算是近几年国内独立漫画出海的成功范例之一。《纽约客》所刊发的这篇评论是英语世界中较早的一篇评论，随后《出版人周刊》《纽约时报》等主流出版评论网站和独立书评博客纷纷跟进，他们都给出了相当不错的评价——“如梦似幻”“难以置信”“身临其境”。
事实上，由莫莉来评价《夜间巴士》再合适不过，她在20世纪80年创办的《RAW》很大程度上堪称美国地下漫画的“圣典”，她本人也算是地下漫画以及后续的另类漫画圈子里的标志人物。而左马作为国内独立漫画家中的翘楚，他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对标到大洋彼岸的地下漫画和另类漫画的——观点独立自主、创意天马行空，同时很少顾忌商业上的掣肘——就像《纽约时报》的评价“中国‘地下漫画’的宝藏直到现在才向美国读者展示出来”，而左马本人也被另一些媒体称为是“中国另类漫画领域的先锋”。
很快，《中国日报》海外版也跟进了对《夜间巴士》的报道，用了一个整版的篇幅进行了较为详尽的介绍，这也是官媒少见地针对独立漫画作品的大篇幅发声。文章的题目叫做“Tender Tribute”，即“温柔的悼念”，这指向了《夜间巴士》的故事中一条非常关键的情感线，左马在这部作品中深情地怀念了他已经故去的奶奶，就像他在扉页所写——“这本书献给我的奶奶”——她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中国式”奶奶，一辈子生活在乡村中，慈爱而温柔。像左马的很多作品一样，《夜间巴士》也充满了浓郁的故乡情怀，对那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寄予了无限怀念。
左马出生于湖北枝江，那是一座由宜昌市代管的县级市，长江自西向东贯穿而过，域内多水系，据说“枝江”之名就是因为“蜀江至此分枝为诸洲”而得，是一座滨江而建的小城。左马自小在枝江长大，后来离乡进京求学，2005年毕业于北京服装学院，毕业后留在北京从事动画和游戏的幕后工作。2009年他辞去了工作，返回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枝江，开始了专职的独立漫画创作工作（以及商业插画工作）至今，因此他的许多作品，都是以故乡为创作背景的，《夜间巴士》中出现的“奶奶”就住在枝江下辖的乡镇中。
事实上，故乡一直都是左马作品中重要的母题之一，在他早年的短篇作品集《散步》中，就有很多关于故乡的故事，而故乡也不总是美好的——散漫的“杀马特”少年、荒凉废弃的田间旷野、倾颓的坍塌农宅，到处都弥漫着不知如何消解的乡村困境，而这些都展现了乡镇在城市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和迷茫。在另一篇叫做《江边废墟》的短篇中，成年的左马回到故乡，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中追忆美好的童年过往，或许对他而言，故乡的意象是属于美好的过去的，那里有他最为纯真质朴的回忆。这种情绪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可以找到，但他并非是要借此强调乡镇在中国发展的大语境下与城市发展的割裂，更多的还是对那份质朴、简单的故乡情结的一种回望和怀念。
回忆是左马作品的另一个重要母题，在很多作品中都有所涉及，而《夜间巴士》则无疑是其中最为成功的一部。在《夜间巴士》的故事中，在大城市中打拼的主人公“我”遇到了创作上的瓶颈，返回故乡暂时“躲避”，回到故乡的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奶奶，奶奶年事已高，记忆力严重衰退，以至于分不出主人公和他弟弟的身份。主人公触景生情，开始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关于奶奶和弟弟的往事，而与此同时，病入膏肓的奶奶似乎也踏上了另一段旅途......
就像《中国日报》在文章中所提到的，“《夜间巴士》就是左马对她（即奶奶）的温柔哀悼，她成了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年轻姑娘，搭乘着夜间巴士，在城镇中不停地穿越到各种离奇的场景中去。”整个故事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有人在现实中归来，有人在梦幻中离开，而记忆则成为这虚幻与现实世界交接的纽带，在故乡旷远的大地上，一段对亲人故去的温柔哀悼，就这样娓娓道来。
02.虚妄与现境
对于很多读者而言，《夜间巴士》并不是一本容易阅读的书，虽然2021年新版的《夜间巴士》已经在叙事结构上相比2018年的初版做了大刀阔斧的改进，但这部作品的讲述方式，依旧会让很多初次阅读此书的读者感到云山雾罩，尤其是其中掺杂的各种离奇诡异的幻象场景，更是让很多读者摸不着头脑。所以，搞清楚左马在故事中使用的独特叙事结构，是读懂《夜间巴士》的前提和秘钥。简单来讲，《夜间巴士》的故事分为两条线索——
第一条是“女生线”，一位戴着圆眼镜的姑娘踏上回家的路，却阴差阳错地搭上了一辆奇特的夜间巴士，在回家的路上她不断地碰上奇怪的同行人，抓鱼的小俊、他的弟弟小翔、茧屋主人小明以及各种长相奇异的路人......并在他们的影响下进入到离奇的幻境中，比如鱼苗们的毕业典礼、主打UFO观光的奇怪小镇、摆满石头迷阵的神秘森林、背起房屋大迁徙的巨虫.......她不知道这趟旅程将把她带向何方，只是乘着这辆夜间巴士驶向未知的终点。
第二条则是“男生线”，在大城市创作漫画的小俊回到了故乡，家里有了些新的变化，比如长大的弟弟小翔占据了他从前的屋子、奶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记忆力严重衰退、昔日的同学们也各奔东西有了各自的生活。而他自己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坚持自己的创作梦想，还是向现实妥协回到这座小城。在他与家人相伴时，尤其是在与奶奶的相处中，他回想起了好多过去的往事，直到奶奶去世，他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实际上，这两条线并非是泾渭分明并行推进的，相反，它们是交织在一起的，在故事中共同推进。这也是造成早先提到的“理解困难”的根源所在，左马并没有在两条故事线索之间设置明确的界限，故事节奏的转换非常快速，故事讲述主体也频繁更换，这让习惯传统线性叙事的读者一时间很难适应。除此之外，相较于第二条线的现实主义，第一条线则表现出异常怪诞的魔幻风格，当两条故事线齐头并进时，世界观也在现实与虚幻之间频繁变动，这同样会给得初读者造成不小的麻烦。
在故事的开头，眼镜女生的登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来到一个类似火车站的地方，去寻找自己要搭乘的列车。周围的布景与我们现实所见并无二致，火车道交叉纵横，旁边是茂密的丛林，两旁则是架起的连廊，再上面的三角顶棚则将整个场景包裹为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尽管有些“异样”但也都还说得过去。紧接着女生搭乘电梯，随后的场景开始异化，逐渐脱离现实情景，她搭乘的电梯并非上下运行，而是沿着轨道“3D”运行，仿佛是进入了一个通向不同世界维度的内部空间，最后竟然停在了小河上的拱桥上，至此彻底完成了场景的“去现实化”，向读者昭示出魔幻的叙事底色。
在故事的开篇，左马就用这种离奇的手法完成故事奇幻基调的铺垫。在戏剧表演中有个著名的理论，是来自德国戏剧家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的“间离效应”，即让表演者与角色保持距离，从而让观众能保持更为理性的分析和批判立场。这个理论在《夜间巴士》上也有很好的体现，左马笔下的角色和场景，似乎始终保持着一种“陌生感”，很明晰地向读者传达出一个概念，即它们所表现出来的气质，与它们真实的原貌是有相当差距的。作者似乎有意在提示读者，注意故事中世界的异化，并思考造成这种异化的根源是什么，然后带着疑问去阅读。
在成功吊起读者胃口之后，左马开始正式搭建自己的叙事迷宫，“男生线”随之而来。就在女生搭上巴士之后，故事叙事发生了转向。男生小俊登场——他其实就是作者左马本人——在工作中诸事不顺的他搭乘公交返回居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起了弟弟和奶奶的情况，然后开始创作自己的漫画，而他笔下的人物正是前面那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从这里开始，两条线开始交叉，而很多相似场景的出现，强化了两条线索之间的呼应，比如都是搭乘巴士，比如都提到了小俊，而奶奶戴眼镜的形象也与前面的女生呼应起来了，所有线索都表明，第一条故事线中的女生其实就是第二条故事线男生奶奶的年轻版，而第一条故事线其实可能就是第二条故事线中“我”所创作的故事，所以某种意义上讲，《夜间巴士》算是元漫画，是关于漫画的漫画。
从此开始，两条故事线开始交替推进，现实世界中，男生回到家中，在和奶奶及家人的相处中不断踏入到过往的回忆中，而在虚幻世界中，年轻版的奶奶则跟随着夜间巴士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奇特的幻境。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两者之间并非毫无关联，相反的，它们存在相互映射的关系，而且随着故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细节被揭露，两者之间的映射关系也越来越强烈。年轻奶奶的很多奇遇尽管看起来不可理喻，但最终都可以在现实世界中找到根据，而现实世界中的一些真实发生的事情，也会映射到年轻奶奶的冒险中去，一场亦真亦幻的冒险就此徐徐展开。
比如，年轻奶奶在旅行中遇到了一个奇特的男孩，他自称是一家叫“茧屋”的旅店的主人，他邀请奶奶住进了自家旅店，然后有一天夜里，他召唤出了一条名为“妞妞”的巨大青虫，它驮起整座小镇要进行大迁徙。这里面的诸多意象其实都可以在现实世界中找到根据，男孩在现实世界中名叫方小明，是作者小时候的同学；“茧屋”就是蚕茧，现实世界中，作者小时候曾和方小明一起养蚕，因为得了奶奶的“秘笈”才成功让蚕结茧；“妞妞”则是方小明在现实世界中宠物狗的名字（这只叫妞妞的小狗也是经常出现在左马作品中的角色）；而之所以妞妞的形象是巨大的虫子，其实是呼应了现实世界中蚕宝宝的形态；最后巨虫驮起小镇进行大迁徙，似乎是映射了现实世界中乡镇的城市化进程，这在左马的其他作品中多有提及。
所以，奶奶看似离奇的冒险，其实都是现实世界的某种映射。左马后来在后记写到，“在生病期间，她从人生轨道上意外地下车了，周围熟悉的环境和亲人渐渐陌生，她踏上了一条被病痛扭曲记忆的路，夜间巴士会带她回家吧......”这其实就交代了奶奶奇幻旅途的真相，所有她所经历的一切，其实是由于俗称“老年痴呆症”的阿兹海默症正夺取她的记忆，现实世界在她眼中有了安全不同的意义，世界在她眼里变得不同，她过去所熟悉的一切全都变得陌生起来，而这些陌生则组成了她的“奇幻之旅”，她遇到过的那些人或物，都换了身份出现在她的冒险中，比如茧屋旅店里遇到的两个探讨飞碟的陌生人，就是她在现实世界中遇见过的两个路人。
这种双线叙事的难度无疑是极大的，而现实和虚幻的两个维度空间又给本就复杂的叙事增大了难度。左马在处理这种复杂叙事时，还是用了一些小技巧的，比如在故事线转换时，往往会设置一些特殊的“提示”，来提示读者注意场景的变化。大部分现实故事线开始时，第一格都经过了特殊处理，用黑色色块上的小方格来提示读者；而当现实故事线结束时，又往往会用奶奶标志性的圆眼镜元素作为结束，有时这个图形元素还会与“车灯”和“蚕茧”等圆形元素形成呼应，算是一个创作上的小巧思。但这种规则并不是绝对的，原因是这个设计是在2021年新版时添加的，在一些2018年旧版已经相对完整的段落中，并没有做相应的修改。
在故事的最后，现实中的奶奶去世了，而在另一个维度中，年轻的奶奶则继续搭乘着夜间巴士，车上那些象征记忆的乘客都已经离开了——这其实暗指奶奶因为疾病已经忘却了绝大多数的人和事。年轻的奶奶喃喃自语道。“结束了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么？小翔、小俊，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放心吧。”然后巴士飞上夜空，柱状的车灯在黑暗中照出一团光亮。而在现世中，小俊和小翔两兄弟停下脚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此时天上一道流星划过，微微照亮这人间。
03.列车、飞碟和怪兽
《夜间巴士》的结尾很容易让人想到一部著名的日本漫画，改编自宫泽贤治同名童话的《银河铁道之夜》，这部著名的漫画作品后来还被改编为催人泪下的同名动画电影（这也是大部分国人了解这部作品的开端）。在这个故事中，主人公乔邦尼登上了一辆在银河中行驶的列车，他同样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旅人，但最终他发现，这些人都已经死去，而这趟列车其实是驶向“另一个世界”的专列。这部作品在日本非常有名，也影响了很多后世的动漫创作，比如宫崎骏《千与千寻》中的电车场景以及松本零士的《银河铁道999》都是受它的启发。
左马笔下的“夜间巴士”似乎也受到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影响，尽管这种影响并不一定是直接的，更可能的情况是，左马是受到《千与千寻》的影响更多一些，毕竟宫崎骏在国内的影响，要比宫泽贤治高得多，算是很多80后的成长回忆。在左马的作品中，不难看出日本动漫对他影响的烙印之深，而他自己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作品的喜爱，在故事中有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场景，房间里的书柜上放着几本书，仔细辨认地话，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名字——《海兽之子》《魔女》——这是来自日本漫画家五十岚大介的作品，而这两者都是富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幻想故事，也是左马非常喜欢的作品。
左马在采访中也曾说，自己是看着日本漫画长大的，对于绝大多数像他一样的“80后”而言，这似乎是必不可少的成长经历。日本漫画从20世纪80年代起在国内流行，影响了几乎一代人的漫画审美意趣，这批人中有些人长大后走上漫画这条路，多多少少都跟儿时看的这些漫画有关，左马应该就算是其中之一。所以，在《夜间巴士》中看到那只叫“妞妞”的巨大虫子从土地里破土而出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风之谷》中的王虫；而当它穿过一座又一座房子将它们“组成”一辆巨大的“虫车”时，就仿佛又看到了《龙猫》中的龙猫公交车；更别提作品中那些葱绿幽深的森林，简直就是《幽灵公主》中密林的复刻。很显然，当年沉浸在日本动漫中的那个少年，已经潜移默化地将自己笔下的世界，也变成了记忆中的模样。
除了宫崎骏的奇思异想，另一位对左马产生重要影响的日本漫画家应该是柘植义春。在《中国日报》的那篇报道中，左马丝毫不掩饰这位日本异色漫画家、“GARO”系殿堂大师对他的影响之深，“义春的漫画贴近生活，那里有泥泞的乡间小路，有平凡甚至丑陋的角色，以及那些斑驳的墙壁。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亲近而安宁。”左马所提到的这些，我们同样可以在《夜间巴士》中找到，满目荒芜的乡村景致，神色怪异甚至长相恐怖的角色，但它们并没有传达出一种恐惧和凄苦，相反的，他们用一种平和的温柔，传达出一种绵软的气质，让人觉得有趣。
柘植义春在国内的流行，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事实上，这位对日本漫画发展起到重大作用的漫画大师，除了在20世纪60年代爆红过一阵之外，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即便是在日本国内都人气不高，直到进入新世纪后他的重要作用才被重新发掘出来，尤其是在欧洲漫画市场，柘植义春名声大噪，甚至获得安古兰奖的垂青，而在日本本国也拿回了应有的尊重。而在国内，柘植义春最初是在很小的独立漫画圈子中流行起来的，他的作品大多由民间爱好者汉化，如今已经在国内积累了相当不错的人气，据说中文版也已经被提上了日程。就像左马所说，柘植义春的作品非常有特色，往往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抓住读者的内心，甚至让他们的内心发出这样的发问，“原来漫画还可以这样画么？”
柘植义春的作品可以简单归结为两类，一类是以记录自己平实生活的“私漫画”，另一类则是近乎梦呓般的“梦境”作品，前者的名篇如《义男的青春》，后者的名篇则是《螺旋式》。很显然，这两类作品都深刻地影响了左马的创作。对于前者，左马的很多作品都是以自己真实经历为蓝本创作的，有很深的自传色彩；而对于后者，左马的也创作了一些看似怪诞的故事，但在其怪诞的外衣下，则饱含着他深刻的思考和感悟。而对于《夜间巴士》来说，则可以被视为是两种风格的集大成之作，既有浓厚的个人生活经历，又有突破想象的怪诞和猎奇，确实有些不同常漫的况味。
而巧合的是，故事中还提到了一间叫“茧屋”的旅店，尽管可能是出自无意，但这个元素其实也可以与柘植义春产生关联，柘植义春的儿子叫做柘植正助，他身患一种叫“茧居症”奇特的精神类病症，他从25岁起就不再走出家门、不再与人沟通，切断自己与外界的一切沟通，因此义春必须待在他的身边照料他。而这个设定是在2018年初版时没有的，在2021年才加入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左马的有意为之。
04.2018和2021
严格来说，《夜间巴士》的初版是2018年的“纸耕堂”版，2021年“新经典”版则是在其基础上做了较大篇幅的修改而来。两者在体量上大致相当，故事的精神内核也保持一致，但在整体故事的叙述方式上，做了非常大的调整，以至于完全可以将其视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作品。
相比于2021年版，2018年版《夜间巴士》在理解难度上要更高，在这个版本中，左马在故事推进的过程中，没有给出任何“提示”，而交代故事谜底的第二条故事线也保留到了故事的结尾部分，这就使得读者需要再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探索前面的所有迷宫，跟随年轻女生的脚步依次去经历各种光怪陆离的离奇场景，直到最后才恍然大悟她的真实身份。当然，这种“深藏不露”的叙事手法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好的一方面是它可以将戏剧冲突最大化，最大限度加强谜底揭晓时给读者所带来的的震撼感，但坏的一方面，则是前面冗长的解密过程恐怕会“劝退”不少读者。
2021年版无疑在叙事方式上做了“中和”，双线并置的结构，虽然过早地透露了“谜底”，让年轻女性的身份过早解密，但一定程度上也减弱了读者在阅读时的理解难度。毕竟来说，年轻女性的身份并不是故事唯一需要解密的地方，后面还有很多情节需要读者去反复阅读、思考，所以即便是揭秘了她的身份，也并不会过多减弱读者在后续阅读中因发现“彩蛋”而获得的“成就感”。再者，解密也并不是《夜间巴士》这本作品的核心诉求，及早地知晓“奶奶”的身份，也就更容易理解创作者对奶奶的哀悼之情。
比如故事中有这样的一个情节，在圆眼镜女生（此时她的身份尚未揭露）登上巴士之后，她遇见的第一个同伴就是捕鱼男孩小俊，他拿着一个鱼缸，里面有两条小鱼，他指着其中一条说，“这是小俊，其实我也分不清哪是小俊，怕他丢了只好都带回家。我奶奶可以分辨清楚。”这里其实是用兄弟二人的名字给两条小鱼命名。而在后续的故事中，作者不止一次地提到，奶奶由于记忆力衰退，已经分不清兄弟二人了。“分得清”和“认不出”这种对比反差，则无疑突出了作者与奶奶之间的感情，也寄托了他对奶奶的无限哀思。如果再结合故事结尾，年轻版奶奶的那句“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台词，真的瞬间让人泪奔。
2021年新版《夜间巴士》中，左马重新绘制了很多场景，这让人看到了他在这段时间中画技的增长。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前后两次画风的差异过于明显，2018年版画风粗粝、奔放，明显受日本20世纪中叶“剧画”风格的影响，线条较粗，细节也不多；而2021年新版画风则要精美得多，线条精细，造型优雅。而如果当两种画风并列出现时，确实会造成一定的风格上的割裂感，算是白璧微瑕。
由于故事讲述方式的变化，2021年新版还舍弃了初版时的一些场景，而这其中有一些比较有趣的设定也不得不被“忍痛割爱”，想必左马在做取舍时也深感不舍。比如初版中的旅店主人，其实并不是方小明的映射，而是奶奶遇见过的一只流浪猫的映射（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与左马另一篇作品《猫男》有关）；再比如初版中有一个场景，是兄弟二人小时候有一次在山间走散，哥哥找到弟弟的时候，哥哥背后隐约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昆虫，这个略带惊悚的场景，其实很好地体现了弟弟走失后哥哥极为恐惧的心境，与后面的故事也有很好的呼应，在新版中虽然保留了画面，但那只巨大昆虫的“神来之笔”却被取消了，比较遗憾。
但总的来说，2021年新版《夜间巴士》还是在整体品质上有了很大的跨越，确实为2021年国内独立漫画界难得的一本逸品，在国际上也取得了不错的评价。而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它在商业上的表现也还不错，据说已经顺利进入了二刷，作为一本文艺气质浓厚的作品而言，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
总之，期待左马的下一部作品能有更好的表现，而据左马自己说，新作品将是一部更好的作品，让我们共同期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