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研究的两种倾向—“论”与“史”

我所认识的中国史研究,大致有两种不同倾向的路径。
一是讲究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强调史在前,论在后,强调对历史细节的考据。这派上承乾嘉,至今是史学主流,代表人物很多,比如陈寅恪、田余庆等诸名家。这类学术作品的特点是特别重视史料辨析,论证,强调史料本身超过由此得出的结论。从阅读上说,如果不是史学科班或基础较好,普通读者会读着很吃力,这类文章的最精彩是史料的运用而非观点,极少有上边两位大家能在琐碎史料基础上论出惊世骇俗的观点,这点陈寅恪最强,没有之一。
史料派强调稳扎稳打,训练学生入门这是好手段,正所谓“板凳坐得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
对绝大多数当代学者来说,都通过这条路径训练出来,但才华和水平和大师难以相比,观点很难有所突破,文章多数进了废纸篓,少数进了资料库,极少对当下人有影响。记得我在一次史学内部讲座,听某文科名校二级教授侃侃而谈,他说他参加博士论文答辩,只要能看到文章用了一处很恰当而且他没见过的史料,他就让论文通过!注意他关注的是史料本身而非逻辑或观点,这就是当前的中国史学主流。
二是讲究论重于史。在充分掌握基本史料的基础上,强调观点以及形成的理论。这一派别要求学人基础较好,不能天马行空的幻想,需要在一定掌握史料的基础上进行“论”,这种论强调逻辑、哲学,高端学者可以形成自己的理论。这一派别在国内史学圈属于受压制的小众群体。原因可能很多,比如可能给新入门想走捷径的学生误导,不去踏踏实实读史料,而且这种路径下,你的观点很容易受到同僚批驳,很容易站不住脚。但如果你放眼世界,放眼全球,就会发现这是很重要的路径。
雷海宗认为真正的史学不是繁琐的考证或事实的堆砌,于事实之外须求道理,要以哲学的眼光,对历史作深刻透彻的了解。
回首过往,你会发现我国史学大家基本都是史料学大家,极少有大的原创理论!中国史能拿的出手的理论少到尴尬,王国维二重证据?顾颉刚层累说? 陈寅恪是大家,金明馆丛稿篇篇精彩,但煌煌数万言都是零散观点,最大观点就到隋唐制度,没有更多体系性创建,如果放眼全球,其影响力必然拼不过汤因比,甚至内藤湖南。
原创理论一直是史学短板,甚至是社会科学短板,以致整个科学界的短板。
所以,每当看到观点犀利,立论得当的作品时,我内心总多一份包容。作为一个普通读者,雷海宗的书极好,观点犀利,语言流畅,观点独到。
雷在书中说:“历史研究的过去有两种,相对的,绝对的。秦以上为动的历史,历代有政治社会演化更革。秦以下为静的历史,只有治乱骚动,没有本质的变化。”他的看法未必十全十美,但对人的启发是巨大的,观点会串联起你脑海里无数琐碎的知识,没有体系化认识,琐碎零散的知识对人用处不大。相比琐碎的考据史料文章,有见地的文章能给你更快的启迪。
历史研究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是搞清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点对读者来说没有太大意义,过往绝对的历史,绝对意义上不可能完全复原,不会彻底弄清。
历史研究更大的意义在于思索的过程和路径,既有了目标问题,你如何研究,阐释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思维的过程是智慧的,而且触类旁通,对你从事的任何事情都有裨益。所以我期待书中的新的观点,新理论,只要能自圆其说,每一个思维的跃升都值得鼓励和赞许。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考古比考据更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