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小小女骑手
“你可真像匹小马。”外祖母这么对她说。甚至问她脚上穿的是不是蹄子，走起路来那么响：“你的每条腿里都带着几匹小马驹呀?”
“我不想贤惠！我不想给别人端茶！我这辈子只想当匹马！”
四 彭罗斯小姐
“那是个幻象，”乳母向她确认，“你有超感的天分，但是最好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你父亲。”
莉奥诺拉是与众不同的，但没人理解她，除了乳母和杰拉德。他们是她的同谋。
五 栗子香
从小说法语是个极大的优势，莉奥诺拉在巴黎到处走完全不害怕。对她来说，街道比学校更有吸引力。
“妈妈，为了他人的意见而活简直就是种病。”
“你是社会的一部分，你的门第……”
“你说的都是蠢话。禁忌，我知道的唯一名叫'禁忌’的东西是一种抹脸的散粉。”
“不对，莉奥诺拉，这些建议都是为了让你和你自己的性子，和你出身的家族，还有你伟大的祖国和谐相处。你就是你的祖国。你就是大不列颠。”
“我是莉奥诺拉，不是大英帝国。”她嘲笑道。
“不要自诩聪明，你也是你的祖辈。奥斯卡·王尔德也在你的神经元里。因为他，你才是现在这副模样，叛逆、难以捉摸，并且跟他一样，完全不衡量行为的后果。”
莉奥诺拉申明家族纹章对自己没有丝毫影响，她在克鲁基庄园时就这么说过，她没有因自己的家族史而沾沾自喜反而用鬼脸邪笑将它贬得无足轻重。“妈妈就是爱慕虚荣。她小声念叨着。许多家庭无法避免地对自己昔日的荣光无比热爱，这根植于人性，因而许多酒店老板，还有汽车、烟草香水销售商都会给自己的生意乃至自己的白兰地酒和葡萄酒贴上家族名号、徽章或武器。“在我看来，从并非自己成就的事物中获利并非贵族行为，而是商人做法。”
六 初入社交界的名媛
莫瑞怒不可遏，莉奥诺拉也气得发抖。
“你应该学会感恩。如果你又丑又笨，我们才不会让你去宫廷亮相。”她父亲试着缓和一下气氛。
要是我又丑又笨就好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给我脑袋上套个袋子我就愿意去白金汉宫。我只想画画。
“莉奥诺拉，大家将来看你看的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你想要当的画家。那根本就不重要。”
“我想做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是吗，爸爸?”
莉奥诺拉反问浑身透着威严的父亲。
“我要是只鬣狗，还用去宫廷舞会吗?”
“即使真的这样，我也要带你去宫廷亮相。”哈罗德·卡林顿斩钉截铁。
“真希望我能变成一只鬣狗，在国王面前哼哼叫、流口水、改变性别、笑出声来。”
“你们想把我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我可不接受，也完全不想进入婚姻市场，我只想去艺术学院。
“搞艺术的都是穷鬼或者同性恋。我的孩子不能傻到觉得画画有用。”哈罗德终于发话了。
“爸爸，这是发自我内心的东西，比我本人要更强大，我决不能背叛它。”莉奥诺拉绝望地看着他。
七 马克斯•恩斯特
“妈妈，我越感觉自由，就画得越好。我只有依靠内心那种无垠的力量才能不断进步。”
莫瑞好奇地听着女儿的话。她也认为还有一些面向知识的大门尚未敞开，传说中的魔药和痴迷的态度则是开启的钥匙。她将赫伯特·里德的书送给了女儿：《超现实主义》。封面是马克斯·恩斯特的作品《受夜莺威胁的两个孩子》。一看到这幅画，莉奥诺拉的内心之火便燃烧起来，传遍脏腑。她忍不住对母亲说：
您不知道这份礼物有多棒！有一天我会用恩斯特画它的方式来看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如此与众不同？是她出生时发生了什么吗，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她要不停制造麻烦？可她身上有种可爱迷人的东西，莫瑞只能隐约猜测，但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八 夜莺的威胁
“我是很多年前在公寓里观察一块木板时发现的这种画法，在它上面铺一张纸，用铅笔拓印，直到木头的肌理变成海的表面。我看到那些凸起，就想保存下来木头要对我说的话，存下它的风景、它真挚的诗和它的隐秘私处。”
莉奥诺拉看着他，那是个疯魔的人，可她想和他一起坠入深渊。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创作材料。或许他是个神经病，但却深深吸引着她，令她无法自拔。在他的拓印画里，她看到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森林和奇异的杂交鸟兽。他将它们转化成了能让人记住的材料。
“我以前真不知道在这些材料里藏着这么多难以解译的灵魂。”
“现实之下是有其他结构的，爸爸，就像绘画，如果你去划一划，就会出现别的图像。这叫修饰痕。”
“莉奥诺拉，你说什么呢?”
'我在寻找别的生活方式。”
“你的生活方式是你的出身决定的，是我们送你接受的教育决定的，是你的继承权决定的。如果你不接受，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不会的，爸爸。我了解地球上其他的存在方式。我不是你的造物。我要自己创造自己。我走了。”
九 罗普罗普
“莉奥诺拉，把你小时候想的东西画出来，画那些压抑你的东西，你童年的恐惧。”
“我得像小孩子一样画画，这我可不太喜欢。”
“这是获得自由的第一步，你所画的、描绘的、雕刻的内容是儿童的，但它们却会把你带向自由。孩子们来到世界时，显而易见具有理性的力量，因为缺少经验，才会任由大人碾压。”
十 超现实主义旋风
莉奥诺拉打情骂俏，煽动人的欲望，但又不是刻意而为之。她太聪明，自然明白人们对她的爱慕。她独立又反叛，几次被学校开除的事实皆可作为证明，超现实主义者们的心都为她融化。超现实主义运动之父布勒东觉得她可爱至极:
“你的美丽和天分迷倒了我们所有人。你就是女孩女人混合体本身。”
“布勒东非常喜欢莉奥诺拉，说她是超现实主义的伟大女性人物，她的诡谲征服了他。他还肯定地说，她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实现'疯狂之爱’的女人。”马克斯·恩斯特继续道。
十二 风之新娘
正因为热爱生活，最开始，乔很想摧毁它，但他现在已经接受了它将死的事实。吸食鸦片的这些年麻痹了他的疼痛，也压制住了他想了结自己的愿望。
“受伤的我变成了我的伤。我在一个肉体中苟活，这肉体是我欲望的耻辱……最后的岁月已经向我涌来，它们卑躬屈膝，提着手灯。万岁，我的不幸！”
对莉奥诺拉来说，离开那个房间是种解脱。只有鸦片和一位诗人的苦痛能进去。他承受苦痛，也令人痛苦；并努力想为自己的境况寻找到某种意义。
十六　贝尔福石狮
布勒东重写了他的宣言，并要求众人签署。有些人不愿意，就被赶到了大街上。对他来说，超现实主义是一种生活方式。任何超现实主义诗人都不可以从事报业，染污自身。如果日子过不下去，那是他自己的悲剧，要体验它，直至尝到其最终后果。
十九　战　争
疯掉就是来来去去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做，迷失在路上。“就是伴随无知带来的自弃和勇猛，在无所知中游荡。”
“我要引诱他们一下。”她告诉凯瑟琳，“你说了那么多话，把我的欲望都说回来了。自从他们把马克斯带走，我就没做过爱。”
比起爱情，年轻人们更关心的是战争和纳粹对他们的国家所做的事。看起来，这个披头散发的热情女孩头脑不太清醒。他们站起身，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你是在用马克斯惩罚自己，他只不过是哈罗德·卡林顿的替代品。看你喝酒喝得像哥萨克人似的。”
“波德莱尔说应该不停地喝，要醉着活，我听了他的建议。一喝酒我就不会察觉日子的流逝。”
二十　逃　亡
愤懑痛苦令她的身体和头脑无法统一。没有任何想法能奏效，焦虑让她窒息，她右手没有一根指头能动，左手也没有。她本可以同时用左脑和右脑写作与画画的。她的嘴歪了，不好意思再说话。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再能接受指令，最后认定它背叛了自己。因为她的意志不再有力量，所以身体首先要寻求与自然协调一致，与那座她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的林木繁茂的小山丘协调一致。
二十一　马德里
唯一能解放马德里的方式就是废除范·根特的可怕权力，想做到这一点，西班牙和英格兰之间需要达成协议。于是她给英国使馆打了电话，领事听到她的姓氏，立刻为她安排了见面。
“希特勒及其追随者为整个世界催了眠，范·根特就是希特勒在西班牙的代表。必须废除他的催眠能力。只有这样战争才会停止。”
莉奥诺拉顶着一头乱发，黑眼睛里透着疯狂，看起来很美也很吓人。她站在那里讲着话，口中的英语完美无瑕，和她本人一样出挑。那位外交官甚至没来得及请她坐下，莉奥诺拉就开始威胁他:
“不要再在政治经济迷宫里浪费时间了，必须借助形而上的力量，要把它分配给全体人类。”
“您的女儿已经彻底神志不清。她不仅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还威胁着我们一众人的生命。亟须对她进行治疗。”寄到帝国化学工业公司的秘密电报上说。
二十二　桑坦德
在关她这个“疯子”的修女疗养院里，莉奥诺拉不停地打开门窗，爬上房顶。“这里才是适合我的居所。”她从高处俯瞰马德里人的日常生活，一种温暖的愉悦侵入了她的心。她越过修道院的房檐看见行人四处奔忙，于是想:“我们就像它们，像蚂蚁、蟑螂，和别的昆虫。”修女们叫来消防员救她。
“这个女人真是一场活火灾。”其中一个消防员说。
整座修道院都被搅乱了，修道院院长宣布她们无力招架这位英国女士。
这问题让她恼火。她在所有人面前的表现都很好。她知道结束战争的秘密方法，他们非但不听她的，还堵住了她的嘴。她完全记不起来自己的暴力行为。
整个世界都该知道她的遭遇，并为他们对她做的事感到愤怒。如果她在沉默中忍受折磨，那沉默便会将她带向死亡。
“这不公平，我不能待在这儿。为什么他们都被关起来了？”
莉奥诺拉的大脑发出了指令，她的舌头却不听话。没有人能理解她。她的手臂和手都不听使唤。她内心有一种恶意的精神正努力将她带往失败。也许休息一会儿，再试一下，就能说出她所想说的话了。
二十四　疯　癫
莉奥诺拉说话时，舌头会打结，或者嗓子有撕裂的感觉。她日日夜夜都全身赤裸，被蚊虫折磨。被咬后不能挠是另一种折磨。她习惯了自己的汗液，习惯了自己的尿液，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左大腿的肿胀。她的后背很疼，双腿沉重，太阳穴有针刺感，脑中驻扎着剧痛，仿佛有一顶在不断缩小的王冠。
“这种刺痛感会持续好几天，所以我们不给您挪地方，但这种不适很值得忍耐一下，因为卡地阿唑的好处实在多。”负责在白天看管她的阿瑟古拉多太太告诉她。
“谈论自己是很没有教养的。您和我之间不要讲太私人的事。当我们接触到'真知’，明白这巨大乱局是上帝和他儿子的杰作时，战争就会结束。医生，您听好，请好好观察一下这桌上的东西，用痛苦、战争、贫困和冷漠无知淹没世界的人类机器齿轮就和这些东西一样混乱。”
“不是，他不是坏人，但是他一向看重我的兄弟们，我就被放在一边，因为我是女孩。他在家里是主人，他要是在的话，所有人都担惊受怕。我还记得小时候，他一回家我们就不能玩了。”
“您为什么不能服从您父亲的意愿呢?”
“因为我内心有东西阻止我这么做。......”
“还好您没当神父，我最讨厌他们了!至少您不是道貌岸然的人。而且，您作为男人，还挺让我喜欢。”
“您对我有欲望?”
“看情况。”
这个有奇妙内在和惊人美貌的女人是上帝的礼物。她追求独立的意志和她对自己的态度让他困惑。他已经习惯了治疗自身条件造就的受害者，此刻却十分诧异:莉奥诺拉的这一病例是绝无仅有的。堂·路易斯冲她笑了笑。她不知道是否该以微笑回应他。
莉奥诺拉将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她是土地，她的手臂是反抗纳粹、挺拔向上的橄榄树。精神病院里关的不是她，而是英国、法国和西班牙。政府是一切自私的总和，将欧洲带向了惨败。他们想对人们做哈罗德·卡林顿对她所做的事。她的战役是反压迫的战役。如果他们给她松了绑，那她就能做回风之新娘，抓住那些国家的手臂，把它们带到云上安全的地带。
二十七　“下边儿”
“莱昂诺尔，别再试图用奇怪的方式到达痛苦的深处了，要试着从自己内心把它连根拔除。”
“想把我灵魂拔掉的人是您，是这儿的治疗。您就是灭魂者，专门扑杀灵魂的人。”
“您这样仇视一切有什么意义吗，莱昂诺尔?把您带到这儿的理性原因理解起来很容易:战争、轰炸、死亡、马克斯的抛弃，但我很难理解您现在的态度。”
“马克斯没有抛弃我，谁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座集中营里!”
在她最可怖的狂暴中，在她防御性的野兽的躁怒中，有一种超自然的东西令她与众不同。她从衣柜顶扑向护士，抓住她的头发，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还用尽技巧以免自己被缚住。她当然会这样，因为她在为一些东西而战斗，一些别人想消灭掉的、只属于她的东西。
“对艺术家应该用不同的方法。”堂·路易斯对他父亲说“或许，绘画可以作为一种治疗。您知道谁是萨尔瓦多·达利吗?”
老医生完全不了解超现实主义，他没说话。他儿子接着说道:
“我觉得那个女人之所以那样是因为经历过很可怕的事咱们应该让她出院。”
“她还没有适应社会的能力。
“父亲，您指的是哪个社会?我不敢随便给莱昂诺尔划分类型。您知道她和我说什么吗?她说:'我得在内心保留些东西，如果它被别人毁掉，我就不可能恢复。”
三十二　纽　约
他们的暗中交往就像一把锁，拿着钥匙的是马克斯。两人在哈得孙河旁散步，河上行驶的是贝尔·谢维尼从河滨车道家中窗口望见的悲伤货船。
三十四　将　军
聚会时，莉奥诺拉总想坐在布勒东身边。她认可他的帝国。他则欣赏从悬崖边回归的她作为画家的原创性。
“看过你的画之后，我觉得把你的疯癫写下来也很重要，我做医生时，法国精神病医生皮埃尔·雅内和我说起过'疯狂之爱’--对女人的歇斯底里的研究。他所谈论的情色与美学再后来被我变成了超现实主义。”
“我做不到，安德烈，现在还做不到，我太痛苦。”
“如果你能这么做，就会救很多人。从十五年前起，我就开始致力于反对囚禁精神病人。第一份《超现实主义宣言》讲的就是这件事。听失智之人分享秘密我可以听一辈子，在我看来，他们的行为是自由的体现，却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会不断努力，争取让他们免受这种法律的伤害。”
“对你来说，哪些行为是自由的体现呢?”
“挑战你的遭遇，表达你的想法，想脱光衣服就脱，因痛苦或快乐而抽搐……”
为什么布勒东自己不能是他所说的“痉挛之美”，而非得是一个女人呢?布勒东才不会大清早赤身裸体、满身粪便地醒来。他想要的是，这个女人从深渊中爬上来，好去分析她，去完善他自己的无意识幻象。
“在你的理论概念和我因为卡地阿唑而挨受的垂死体验之间有一道鸿沟。”
“你痛苦是痛苦，但自己还是应该再努力一些。”
“无论你是多好的医生，说这些时仍是个旁观者。”
“我曾经和让内在法国的精神病院待过，现在也还在做使用催眠法治疗癔症的实验。”
“你没有在里面生活过，这是最大的区别。”
“我希望我的灵魂一直鲜活，如果我不尝试的话，就会迷失。我内心有些特别的东西。组成我这个人的材料或许会溶解，或许会燃烧，然后成为蒸汽，或许会冻成一块烫人的冰。极端是相通的，冰也可以像火一样烫。但如果我留在这儿，在纽约，马克斯，我只能做你的投影。”
对莉奥诺拉来说，精神病院的经历就像把她的脸按在地上拖着走，直到她满脸是血。
三十八　雷梅迪奥斯•瓦罗
......雷梅迪奥斯和莉奥诺拉练习着自动书写。
“首先，你的内心要放空，接着，开始等待。图画诞生于无意识，出现在纸上的它是纯粹的姿态、节奏、着迷的状态和凌乱的笔触。等进入了初始状态之后，就可以放开自己，在纸上为你之前的压抑松绑。”
莉奥诺拉回家时兴奋不已。她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圈子，她真正的家人。刚从天上落下的美好是雷梅迪奥斯带来的。
无论她想与不想，这个团体还是不时将她带回到马克斯身边。佩雷记忆中的马克斯缺乏安全感，总是被处在疯狂边缘的人吸引。
墨西哥是未来的国度。安德烈·布勒东在两年前写道：“在它之中，燃烧着所有希望……”
朋友们总是引用马克斯的话，她不禁想起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三十九　地狱记忆
自从离开桑坦德的精神病院，莉奥诺拉已经学会了如何与人保持距离，但雷梅迪奥斯使她的盔甲熔化了。一进公寓，她就重获安全感。雷梅迪奥斯包裹着、保护着她，通透地了解了她。莉奥诺拉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朋友。
四十　匈牙利摄影师
莉奥诺拉心怀仰慕地看着他:奇基很克制。人很自然地会相信他。他和她是那么不同。她是挽着雷纳托的手臂离开的里斯本，境况比他优越得多。他的简单令她惊讶。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幅神秘的图像。一个这样完整的男人正是她需要的，一个有相同的根的男人，一个欧洲人，一个和她一样曾经挨受过许多痛苦的人。“而且还很帅。”考蒂笑道。莉奥诺拉在心里把他看得更伟岸了许多，她想象出了她的奇基。
雷纳托告诉她时间到了，他们该走了时，她才从那另一个世界回到现实。雷梅迪奥斯察觉到了她眼里闪烁的光。或许雷纳托也看到了。这段对话之后，莉奥诺拉每晚都会温习这个匈牙利人的面庞，他的声音也一直萦绕在她脑中。
四十二　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
分娩前两天，莉奥诺拉完成了《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灵感来自但丁《神曲·天堂篇》中的诗句。一架金光闪闪的四轮马车——塔罗牌中的一张——宣告新生命的诞生。情侣身着红衣，高举双臂，为爱与光舞蹈。在第一个孩子降生前夕，从未向宗教信仰求助过的莉奥诺拉，在画中借用了先知以西结所见异象里上帝的宝座与战车。
莉奥诺拉愿意接受非同寻常的挑战，她的画只属于她。她看不起权贵阶层那套错综复杂的系统，讽刺话也说得很精彩，常惹人发笑。莉奥诺拉很自由，詹姆斯则把幻觉和创造力、风趣话和智慧思考混为一谈。他熟悉莉奥诺拉的爱尔兰神话传统，因而比旁人更能享受她的陪伴。他还将《西藏度亡经》的知识介绍给了她。詹姆斯唯一遗憾的就是她需要花很长时间照顾孩子。他想和她聊聊时，她总是说自己要照顾加维，或要遛狗，或要准备午餐，或要去市中心买一张75x40 厘米的画布。
莉奥诺拉可以和詹姆斯谈论任何话题，并且确信对方能够理解。爱德华很有魅力，他对艺术的了解令她惊喜。她认真听他讲话的样子对他来说是种赞美:那双聪明的眼睛专注地盼着将要从他唇间吐出的话语。他想买下她的全部创作，包括她还没画出来的东西。他会长久地驻足画架前，进行观察:“我觉得这个形象站着更好。”他说得有道理。奇基从不敢给她任何建议。莉奥诺拉是高于他的，他过于谦卑，所以绝对承认她的天分。
莉奥诺拉爱他对自己的热情。他看着她时，抱有巨大的好奇心，她会做什么呢?会说什么呢?他听着她说的每一个词，把它们一一记录在心。令一个男人如此着迷这件事，让她不禁觉得自己的路走对了。来墨西哥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激励到她。马克斯的方式是另一种。爱德华会确凿地告诉她，她的艺术是真的艺术，莱昂诺尔·菲尼的连她的脚后跟都够不着。他买了雷梅迪奥斯的几幅画，又向考蒂和何塞·霍尔纳许诺了些未来的项目。但他只认为莉奥诺拉是真正的艺术家。
詹姆斯能理解她。他和她一样古怪。在墨西哥，他最珍视的就是她和她的无限才华，这其中也包括写作:她的故事能沁入他的骨髓。
他说她的画是自发的、无意识的。
“看起来，你的灵魂里还保留着前世的场景。它们不是文学性的绘画，你是在自己情欲的洞穴中将它们蒸馏出来的。”
莉奥诺拉小心翼翼。她去找他，寻求他的真知灼见，有时他会令她由衷赞叹。纽约是市场，詹姆斯有它的钥匙。......
詹姆斯着实为莉奥诺拉着迷，他甚至在1948年写了一篇八页的艺评文章谈论她的作品，推介她，并在两个月内帮她在纽约办了第一次展览。
四十七　流亡的重负
“我感觉这种苦恼永远都不会消失，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种苦恼本身。每天早上一睁眼，我就在悬崖边，那种确信自己将要坠落的感觉太可怕了。”
四十八　及时解脱
奇基、加维、巴布罗和莉奥诺拉不明白为什么墨西哥人紧紧抓住血淋淋的耶稣像不放，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画那么多次十字。他们把昆虫一样的符号写在脸上、胸口、肩膀、小腹。身体就是他们的手抄经书。在欧洲，圣人是微笑着的。在墨西哥，殉道者的痛苦和炼狱里的灵魂形象都令人毛骨悚然。
有时，莉奥诺拉身处一座岛屿:是英格兰?爱尔兰?特诺奇蒂特兰?或许是三者的混合体。那是她创造的地方，从中生出了那些将她捆绑在画架上的生灵。他们为什么抽空了特斯科科湖呢?要是有那湖水的话，我们会很幸福。这个国家对自己做了多少蠢事啊!现在一切都已变成土灰。莉奥诺拉慢慢认识着墨西哥。与此同时，这个国家已经认识了她，也留住了她。
墨西哥城透过她的各种感官浸润着她，她也像喝茶般慢慢啜饮着这座城。
四十九　舞台颂诗
两个青春期儿子的自由叛逆有时会让莉奥诺拉失去理智她第一次想到，哈罗德·卡林顿应该没少受她的折磨。两人都遗传了母亲的脾气，爱去挑战不可能的事。生活在一个女巨人的阴影下的确有些危险。
五十　波洛姆之家
无论墨西哥风俗有多吸引她，都无法成为她血液的一部分，在为壁画做的笔记上，她继续描绘着自己的过去。有钟楼的教堂、有连环拱的圣克里斯托瓦尔大教堂、《玛雅人的魔幻世界》，都和凯尔特人的魔幻世界融合为一。
回到墨西哥城后，莉奥诺拉去了理发店。她也把壁画剪成了三部分。在《下面的世界》的左端，她画了一个巨大的美洲豹豹头，右端是一个懒吼猴。在《地上的世界》中，最显眼的是一匹无比高大的白马，画面中的恰穆拉人被画得很小。太阳和月亮照耀着一条蛇划过的天空。地面则被许多獏、鹰、豹和蜘蛛猴占据。莉奥诺拉一边画，一边反复念诵着《波波尔乌》中的预言:“在黑暗内部将诞生使我们看到周遭一揳玩込張惜枳撕的閼儂每瀋拭ǎ孟捍掀。”
五十一　死亡的魔幻世界
莉奥诺拉用小说《魔角》完整了她的绘画。小说中九十九岁的人物玛里昂·莱瑟比被圈禁在一家养老院中:“有时，我觉得自己是圣女贞德。不被理解到可怕的程度，经常感觉自己会因为与众不同而被施以火刑。”
“就像我。”莉奥诺拉想。谁能理解她呢?“雷梅迪奥斯，雷梅迪奥斯理解我。”
五十二　爱　情
说到底，想法最坚定的是莉奥诺拉——她以自己的艺术之名，捍卫自己想让世界转变的权利。“我已经看清了，墨西哥人在公共事务上没有权利。在这里，力量集中在统治者那一边，而不是被统治者这一边。为什么要屈服于那些下达命令的人呢?”阿尔瓦罗觉得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恨那些政党”时的样子很有趣。
重塑生活意味着撕碎过去。莉奥诺拉在谈论自己的过往时，阿尔瓦罗认定，她之所以疯癫，是因为经历了极致的痛苦。她先是把双手放在胸口，随后又移到胃部，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跳出她的身体。
“我把自己那时的一切都给了他，沉没在他的整个人里，他却一点点地、暴力地把我拽了出来，还未开始的生活就那样破碎了;我脑中的所有线路都短路了，于是这些人对我使用电击，想接通它们。你知道卡地阿唑是什么吗?是一种刺激疗法，他们给你注射胰岛素，最后你会不省人事。事实上，他们在杀害你。说是治疗精神分裂，但是卡地阿唑会摧毁你内心的一切。他们给我的痛苦还留在这里和这里。”她用手摸了摸心脏和额头。
阿尔瓦罗看着她，他目光中的尊重是她许久没有感受过的。能为爱承受这样剧烈痛苦的人一定是不平凡的。“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人很容易俯首称臣。”
莉奥诺拉是强有力的，她一直沿着悬崖生长。她、光、清晨的花朵。她来自某种无穷尽、无限制的东西。她会迷失，之后又能找回自己。她抛弃了自己的身体，现在正散发着一种他能看到的光芒、能量或光环。
五十三　迪亚兹•奥尔达兹
莉奥诺拉是在女性主义的氛围内教育孩子的。加维受她影响很深，在课上从仪式的、人类学的和魔幻的角度讲授与性别和性相关的知识。
10月12日,《永远!》杂志刊出了何塞·阿尔瓦拉多的文章：“在逝去的年轻人的灵魂中有光和美。他们想让墨西哥成为正义与真理的居所:让受压迫的和被遗忘的人们能拥有自由、面包与教育。他们想要一个消除了贫困与欺骗的国度，但现在，他们已变成伤痕累累的皮肤所包裹的、停止了运转的身躯。有一天，他们的还愿灯会被点亮。”
五十四　在墨西哥与纽约间
人们向她问起超现实主义运动的魔幻力量，她回答说，现在她认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她必须给维纳斯或其孪生姐妹美杜莎穿上裤子——是艺术家的职责。
巴布罗、奇基、加维、考蒂、何塞、雷梅迪奥斯和爱德华·詹姆斯曾是她的全部世界。感情生活是很难的，雷纳托说得有道理:“婚姻是爱情的官僚制度。”她却没能及时脱身。不过她确实能把爱情与欲望分开，对于后者她倒不该抱怨:她满足了几乎所有燃起的激情，因为她知道，不被满足的欲望会灼烧人的身体，而烧成了灰，人便没有了生活。
女性主义者卢塞洛·冈萨雷斯请她画一幅题为《女性·科学·意识》的海报。莉奥诺拉画了一个把苹果还回去、重获自主权利的夏娃。她的思考很吸引卢塞洛，后者坐在厨房的桌旁认真听她讲着。莉奥诺拉说《圣经》的空白比真理多，因此意义全凭人来诠释。上帝不过是一个热爱惩罚和毁灭的易怒老头，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为什么要崇拜一个只会播散瘟疫和灭亡的神?为什么要把一切灾难都归罪于夏娃?是谁造出的酷似天使的人类?夏娃?莉莉丝?达尔文?大爆炸?魔像?还是羽蛇神?
卢塞洛目不转睛地听着，莉奥诺拉继续道：
“如果世上所有女人都能控制自己的生育，拒绝战争、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世界就会大不相同。”
对许多来到墨西哥的人来说，拜访莉奥诺拉已经成了必要行程，就像必须要游览金字塔或是查普尔特佩克城堡。
五十五　巴斯克维尔
莉奥诺拉的情绪起伏不定。她落入了一个洞穴，不是她的厨房，而是一个阴暗的黑洞，一口孤独的深井。她还在思考自己是否想死在墨西哥。为了安慰自己，她把死亡想象成缓慢的蒸发，每一个原子都有不同的颜色。她还问自己，一切都值得吗?
“如果我是我的思想，卡尔，那我就可以是任何东西；一碗鸡汤、一把剪刀、一只鳄鱼，一个身体或一只豹，或者一罐酒。如果我是我的感觉，那我就是爱、恨、恼火、无聊、幸福、骄傲、卑微、痛苦、疯狂。” “愉悦。” “在一切之前，我先是我的身体，渴望一个身份，揭穿我的谜底。”
......
“所以我就试着专注于事实。我是一个正在衰老的雌性人类。这并不是我原创的说法，也没有什么建设性。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会飘到别处，在与我不同的存在中生根发芽这碶您让我感到安慰。”
“我害怕死亡，因为没有人向我解释过它。我内心有很多空间，其中一个在我的梦旁边，那是为我回归泥土所留的地方。”
致　谢
莉奥诺拉的确精通各种颜色的魔法，那是她延续到我们这个时代的迷人魔力。英国、法国和西班牙的“宗教法庭”分别对她施以火刑，但她三次浴火重生，变得比火更净，变成了一根纤细、美丽的金属魔法棒。她是最像自己画笔的画家。有人甚至说，她会用自己的睫毛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