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遗址公园

1962年10月14日,负责侦查古巴的美军U-2侦察机拍摄到一些不寻常的装备。经过仔细识读,美军确认,这是苏联在古巴部署的、装载核弹头的SS-4和R-14弹道导弹及发射装置,同时发现了驻扎在古巴的苏军。这不是小事。导弹距离美国本土佛罗里达州只有140公里,发射之后几分钟就可以到达,根本来不及预警和疏散。

1962年10月16日,美国总统肯尼迪得到了确切汇报:赫鲁晓夫在没有和美国打招呼的情况下,直接把核导弹部署到了美国眼皮底下。

肯尼迪感到愤怒,美国军方更是异常愤怒。五角大楼迅速拟定了作战计划,全面入侵古巴,摧毁所有导弹和发射装置。但是肯尼迪没有同意,他关心的问题是:能不能确保一次出击,全部摧毁?答复是:这很难做到。

如果不能确保一次全部摧毁,对古巴和苏联军人的攻击必然会引起核大战,成千上万美国人会因此丢掉性命的。

总统先生,我们不能当懦夫。在美国眼皮底下部署导弹,这是我们不能忍受的。苏联要和我们打核大战,也没什么可怕。哪怕打到最后,美国只剩两个人,苏联只剩一个人,也是我们赢。

面对海陆空军一致的求战请求,肯尼迪没有松口。相反,他选择面对全国人民做电视讲话,全面公开事态,并宣布从海上“封锁古巴。对此,苏联表示“绝不屈服”。

1962年10月24日,美军出动8艘航母,90艘军舰,68个空军中队,全面封锁古巴海域。运载军人和核武器的苏联船只毫无畏惧,继续向古巴进发。

总统给海军的命令是“封锁”(quarantine),必要时登船检查,而不是“开火”。哪怕形势再危急,开火也必须得到总统的许可。对这项命令,海军感到异常恼怒,“这违背了海军的传统。海军从诞生起来,就从来没有在挑衅面前表现得如此懦弱”。

美国海军发现,除了水上的苏联船只,水下还有苏联潜艇。苏联前往古巴的B-59号潜艇被美军舰艇发现,团团围住。美军不断投放特殊的深水炸弹(装药量极少,专门用来“提醒”对方),逼迫潜艇上浮。当B-59潜艇不得已浮上水面的那一刹那,红海军的官兵们感觉“好像登上了百老汇的舞台”,海面上满是军舰、直升机、探照灯。

1962年10月26日,赫鲁晓夫给肯尼迪写了一封信,如果美国承诺不入侵古巴,并解除对古巴的封锁,苏联会撤回核武器。该相信还是不相信,如何回复?将军们认为这是迷魂记,肯尼迪不这么认为。

美方尚未决定如何回复,第二天,美国又收到苏联的一封信,与前一封信大相径庭,信中充满了外交辞令,态度极其傲慢,并且要求美国撤出在土耳其部署的导弹。这封信让白宫炸了锅。一前一后,24小时之内,态度180度大转弯,苏联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该相信哪一封信?美方一筹莫展,要知道,当时美苏还没有首脑热线,一次通信大概需要花费12小时。

与此同时,美军发现古巴的导弹基地建设在加速进行。预计再过几十个小时,导弹就可以完成所有准备。一旦准备完成,核导弹打到美国本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肯尼迪终于同意了军方拟定的全面入侵古巴的计划。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美军将于10月29日全面入侵古巴。诡异的是,进攻时间是公开的。这等于告诉全世界,还有三十多个小时,战争就要爆发,给了对手充分的准备时间。美军已经开始全面动员,国内百姓开始疏散,超市早已被抢购一空。

实际上,古巴方面也做好了准备,如果美军敢登陆,就用核武器把他们“消灭在海滩上”。卡斯特罗的作战决心,一点也不亚于“打到最后剩两个人也是赢”的美国将军们。

同在27日,在古巴“例行侦查”的一架U-2侦察机被苏联防空导弹击落,飞行员安德森少校阵亡。按照军方的理解,这就意味着宣战,必须发动全面进攻。肯尼迪虽然骂“见鬼”,仍然没有同意宣战。

还是在这一天,一架收集核爆尘埃的美军U-2侦察机在北极上空迷航,飞行员发现时已经深入苏联领空300公里。苏军派出了米格战机进行拦截,但未能成功。90分钟之后,U-2才脱离苏联领空,美军派出了携带核导弹的F-102战机护航,这架U-2侦察机最终降落在阿拉斯加时,燃料已经枯竭了。奇怪的是,在这危急关头,苏联方面并没有把它认作“美国入侵苏联”的信号,更没有发动全面反击,美军也没有发射核导弹。

关键时刻,肯尼迪和他的幕僚做出了惊人的选择。他们相信,赫鲁晓夫应当不会发动核战争,第二封信多半是赫鲁晓夫迫于外界压力所为,并不是他的真实意思。所以白宫顶住来自五角大楼的巨大的战争压力,选择相信赫鲁晓夫的第一封信,忽略第二封信。白宫通过非正式渠道与苏联沟通,暗地承诺几个月后撤出在土耳其部署的导弹。虽然这种“承诺”没有任何成文记录,苏联方面仍然表示了同意。

最终,苏联选择了对古巴“背信弃义”,销毁发射装置,撤回导弹和军队。几个月后,美国“如约”撤出了在土耳其的导弹。

大家事后才知道,美国海军逼迫上浮的苏联B-59潜艇上装备了核鱼雷。虽然美军投下深水炸弹很“克制”,目的只是逼迫苏联潜艇上浮,水面下的红海军人员却不了解这种意图,而是认为自己遭到了攻击。艇长和政委一致同意发射核鱼雷,彻底消灭水面上的美军舰队。所幸B-59是潜艇编队的旗舰,副艇长阿尔希波夫是编队指挥员,他深知发射核鱼雷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在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明确表示了反对。最终,B-59在美军舰艇的团团包围之下,“屈辱”地浮出水面。

古巴导弹危急之后两年,肯尼迪遇刺身亡,肯尼迪遗孀杰奎琳在写给赫鲁晓夫的信里说:“灾难往往不是由大人物引起,而是由小人物的疯狂引起的……您与我的丈夫是对手,但你们在‘世界不应该被毁灭’的信念下结盟。你们彼此尊重,并且能够有效沟通”。

再过一年,赫鲁晓夫遭政变推翻,然后被软禁,直至1971年默默去世。

几十年后,记者采访赫鲁晓夫的儿子谢尔盖,问起关于古巴导弹危机。谢尔盖说:我父亲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尽管他看过很多关于战争的书和电影,但是他深知战争的残酷和可怕,远远不是文艺作品描写的那样……

无论我们今天如何评价肯尼迪和赫鲁晓夫,说肯尼迪“过于迷信个人魅力”也好,赫鲁晓夫“关键时候认怂”也好……核战争毕竟没有爆发,今天大家仍然能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就冲这一点,我们应当感谢肯尼迪和赫鲁晓夫。当然,还要感谢B-59的编队指挥指挥员阿尔希波夫同志。

无论五角大楼的咄咄逼人的将军们,还是心怀鬼胎的苏共政治局常委们,都给各自的国家元首施加了足够的压力(之后也确实让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肯尼迪和赫鲁晓夫本来可以“顺应大多数人的意志”或者“迫于形势”发动战争,但他们都坚持了自己的选择,顶住压力,遵从理智,甚至在未来付出更大的代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了不起的政治家。

知乎上曾经有个讨论,“如何评价张小龙的‘三不’(不骚扰、不感动、不迎合)原则”。高票的答案之一让我很反感。

这个答案,以及以此为代表的一大批答案,大致意思是这样的:不要相信那些好听的说法。你成功了,当然可以装高尚(当然可以有更加粗俗、更加香艳的说法)。但是你没成功的时候,首先要活下来。在活下来面前,哪有什么原则可言…… 言下之意,这无非是粉饰太平而已。

我之前评论过这类答案,在这里简单复述:

写这些答案的人,似乎不会简单的同类比较。只要大家不要走极端,就应当承认,微信在成长过程中,与同类产品相比确实是相当克制的。不去研究如何在克制下取得成功,而是大肆宣扬“为了成功不需要克制”,这实在太简单,完全不用经过大脑。

即便已经成功,想想与微信体量相当的那些产品,有哪些可以继续保持克制?不隔三差五骚扰用户,不处心积虑盗取用户信息,不挖空心思迎合用户的“趣味”?多想想这些问题,就会看到比丛林法则更立体、更广阔的世界。

无论在什么场景下,无论做什么产品,产品提供方总是有选择权的。你能看到自己可取的选择范围吗?看到选择范围之后,你是选择多打扰用户一点,还是少打扰用户一点?你是选择让用户向健康趣味一点,还是选择让用户向恶趣味一点?…… 

这个道理可以再推广开来。创作内容时借鉴了他人的劳动,这本来不是坏事。借鉴之后,大方承认并表示感谢,这是种选择,改头换面、乔装打扮也是种选择,从被借鉴的内容“按图索骥”,对接上“原始资料”再声称是“原创的巧合”,仍然是种选择。

再往后,即便面对批评和指责,你也是有选择权的。坦诚承认、积极改正是种选择,视而不见是种选择,扭捏作态、胡搅蛮缠是种选择,处心积虑地在“道歉”之下暗藏各种“找回面子”的小心思,仍然是种选择。

这一切问题,你都可以行使自己选择的权利,但行使权利的过程,也恰恰反映了你最真实的成色。

不要扯什么“法无明文规定则不为罪”。法律只是社会运行的底线,在底线之上还有着广阔的光谱。不违法、不犯罪,并不能天然豁免“对与不对”、“好与不好”、“可取与不可取”的评价。

也不要扯什么“形势所迫”、“世界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要知道,即便古巴导弹危机那样严峻的形势下,仍然存在选择的空间。“你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问题其实不难回答。看看你的选择吧,许多时候,恰恰是它们定义了你。

就在昨天,我的朋友师北宸写了《也谈「差评」事件 | 很庆幸,我是最后一代传统媒体人》,同样提到了选择的重要性:

斯皮尔伯格拍《头号玩家》已经70岁了,可是一个70岁的老头儿依然能拍出点燃95后、00后观众的电影,一个在画面出场一秒、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角色,他依然要把这个角色的造型原汁原味做好,这样的角色有一二百个之多。

他得把这些角色的版权一个一个全部谈下来,而且得按照原作,做得一模一样。

正是这些细节,造就了他的诚意。

我倾向于认为:能不能看到选择,这是智商和能力问题;看到了选择敢不敢选择,这是良知和勇气的问题。所以下次,在说“我是被迫的/我也没办法”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智商、能力、良知、勇气,是个不错的办法。

什么,你不相信?那么我再多说一点罢。

古巴导弹危机中,军方摆出“哪怕打到最后,美国只剩两个人,苏联只剩一个人,那也是我们赢”的强硬态度,得到的是个充满智慧和幽默的答复:

那么,你怎么保证我们剩下的正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