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举动不如说是来挑衅的,那堆被他硬生生捏碎成瓷粉的碎片,倾泻下来的时候飘摇不定,正有一小撮散了开来,如落雪一般铺在潭肆的茶碗里。
潭肆却眉毛都没抬一下,他叩着桌面的手顿了顿,笑意不减,声音冷冷:“哪阵风又把你吹来了?”
那人看起来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有些吃惊的样子,语气不紧不慢,仍是那般轻飘飘的:“还以为潭公子贵人多忘事了,记得我还这么冷淡,真是叫人好伤心啊。”
潭肆的手指动了动,面色愈发阴沉:“我岂敢忘了子墨兄?人人喊打的连环大盗肯赏脸来和我这种人有了过命之交,那必定是至死都能带进坟墓里,传颂成光宗耀祖的事迹才对。”
子墨反而闷声一笑,抚掌拍散了手套上沾染的白瓷粉,有几分轻狂地满不在意道:“担当不起,潭公子这顶帽子我可不敢认,你大人有大量,怎么非但没忘了江某,好像还怨恨在心呀?”
易然听着二人在字里行间交锋较劲,心道:“他若真是连环大盗,那还真就应了先前的‘梁上君子’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若说先前潭肆是在勉强隐忍,那现在他已是被彻底引燃了,怒火燎野席卷而来,将整个人都烧得透彻,那虚情假意的冷笑尽数消散,眉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戾气。他狠狠瞪着那人,咬牙切齿道:“但凡是条狗临走的时候都会叫两声!江子墨,你不告而别三年,难道还指望我们看见你还能笑脸相迎,然后和昔日旧友互叙衷情吗?”
江子墨这时候竟也笑得出来,他慢条斯理拉下左手那只软而薄的手套,从墨色布料的包裹里抽离出他的手指,手背上光洁的皮肤透出久不见日晒的莹白,易然看得出这只手有些微微发颤,正有些疑惑,他听见邱戎脸色煞白,忽然喃喃自语出声:“不...别......”
易然回头去看,邱戎的脸上一派死灰,无半点活人生气,他睁大了眼,盯着江子墨的动作,好像恳求一般小声道:“有空再说罢,先前的事不必挨个提起......”可惜江子墨恍若未闻,他那边传来轻轻一声哂笑,而后当着众人的面,将掌心翻转过来——
那劲瘦的掌中——赫然横躺着一道陈旧的骇人伤疤。
易然掩饰了他的惊讶,只是默不作声看着江子墨摊开的手,邱戎已经闭上了眼,睫毛颤颤的,浓眉紧皱,好像已经意料到了这一幕,不愿再睁眼多看。易然打量着这道狰狞的疤,那是显而易见的一处旧伤,长得贯穿了手掌,估计深可见骨,此刻即使愈合得颇为平整,深深伤及筋脉这个事实不容逆转,所以这人即便是痊愈了,也再难以手提重物,稍稍用力便会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江子墨眼里还有笑意,他轻声一字一句道:“好一个不告而别啊,潭公子。”
易然看着潭肆气得嘴唇都有些哆嗦,说随时能暴起一剑捅死这人他都信,不知邱戎是何感想,此时“哗啦”一声推开凳子站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别、别...”,身子朝潭肆那边探了探,像是要将二人隔开。
坐在这听完了他们的三言两语,易然也猜了个大概,他重新抬眼打量起这人来。
一头长发拢在颈后,仅用一根朴素的麻绳系了几圈,打了个结,随意得像是伸手一拽便能拉脱,隐在碎发里的一侧耳垂上还有个不起眼的小环,他戴着一枚金色的耳圈,第一眼还未曾发觉,易然又转念一想:“大盗,若说他真是个贼,又怎么会戴这种显眼的东西,瞧着金子颜色都不太亮了,不会是近日新打的。”
邱戎坐立难安,屁股像在针毡上,一会赶忙站起来拦一下潭少爷别把茶楼掀了,一会疯狂给江子墨打眼色叫他少说两句,夹在这两人中间忙活半天,硬是给他急出满头大汗。
潭肆喝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子墨从容不迫又戴好手套,冲邱戎眨眨眼,说出来的话可全然没体恤他的意思:“怎么动这么大气,潭公子,我自揭伤疤怎么恼的是你呀?”
潭肆怒极反笑:“当时没一剑砍了你的头都算你捡了条命,若不是邱戎——”
邱戎果真冲了上来挤到面前,打断了潭肆的话,他胡乱喊道:“哎哎哎哎哎!潭小友我在呢!”
江子墨没在意,他不经意一转话题,避了锋芒接道:“不过我也没想到啊,三年没见,潭公子当真是长进不少,学会出手先行暗器啦,先前你可是说什么:‘习武之人,一招一式皆需堂堂正正,方能先以德服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