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头就在他出生的小村子里活到化为灰烬,生前的时候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一件事上,就是养家糊口。至于他老了以后该怎么和妻子养老,他没有想过。他所了解的一切都有限,只是趁着儿女成家后的几年里,自己努力的存一点钱。如果生病或者出了什么大问题的话,就是指望自己的儿女解决。村子里的老人有孝顺的儿女就有保障,没有专门的养老院。镇子倒是有养老院,但是他和老太太从没想过进,进去在他看来和坐牢没什么区别,还得花钱。
他两眼一闭走的痛快,瘫痪的妻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她每天都哭,当着儿女的面也哭,一天要问好几遍能不能给她买点药死了算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我不活了啊,不想活了啊。”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给你买了药,我们就是杀人,怎么?都陪着你一起死?”三儿子这一个月有点受够母亲的怨天尤人了。
“这上了年纪瘫痪的有多少?都跟你一样那就都没治了。”他没有两个姐姐那么有耐心,还要顺着母亲安慰两句。
“我就是活受罪呀,活受罪呀。你看看你爹,一点罪也没受就走了,他多好啊。”周老头杵在一边抽烟,倒是自在,谁也看不见他。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呢?”三儿子更不开心了。
不是过年的时候还一起吃饭来着?父子俩不是冰释前嫌了来着?怎么提提他还是这个语气?周老头不抽烟了,迈了迈步子回了自己地里的坟头,他不想听见让自己难受的话。
他死之前还去三儿子家吃了年夜饭,父子俩喝了好几个小时的酒,跟亲兄弟一样一块吹了半天牛。他觉得这是儿子心存内疚,借着这顿年夜饭跟他和好,他就给了儿子这个台阶。他希望自己原谅儿子的一些行为,来换取儿子少一些对他的一些记恨。但是他跟在妻子身边的这一个月里,从没听到三儿子提起过自己的事,一张嘴还是不耐烦的语气,这让他很是郁闷。
说起三儿子在他死之前跟他和好,是父子俩因为房子的事闹得不愉快。周老头原来的房子,跟后来三儿子的房子面积相差不大,三儿子的院子其实是比他的院子还大。之所以非要跟他换房子,是三儿媳看中了他门前的园子。
他门前这个园子头几年种了桃树和杏树,里边还有一个地窖,地窖边上种着萝卜和白菜。这些萝卜和白菜冬天的时候就会放进地窖里,可以吃一个冬天。这个园子非常简陋,就是一块地,四周用石头垒了一圈。他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但是除了三儿媳妇,大女儿的儿子也惦记着这里,那小子想把这块地改成停车库。难道争夺土地是人生存的根本?
他这个门口宽敞,刚修的路正好通到他跟前,要开进来车不是问题,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倒车倒个半天。三儿子家出来是一条小巷子,大门正对着坟地。那里面有两座坟头,虽然用墙隔着,确实不是很舒服。
他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他不愿意搬出来。有段时间他不愿意上饭桌,他们总是想在饭桌上试探他的意愿。他没有拒绝是因为他以为没有人真的会把他赶出自己的家。
老太太一向是什么都好,她认为听儿子的话他们老两口以后才会有人管,不就是换换房子吗,同意就是了,只要不让他俩流落街头。当然非要选的话,他们老两口肯定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
三媳妇在他面前念念叨叨的好几年,就是一直没动静。他听得多了,也就听听算了,一直没当真。没想到真有动手的那天,也没人问过他的意见,好像只要儿女们商量好了,他的意见就不重要了。
他的房子被拆了,妻子住在旁边邻居家空出来的小屋里,他呢,只能住在那个园子的临时帐篷里。三儿子和三儿媳没有让这老两口暂时住过去,他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周老头躺在里边的时候会哭,那个棚子里依旧只能放下一张床。他这辈子就只能拥有一张床吗?好歹以前放床的地方可以遮风挡雨,现在呢?
他最怕邻居们说三道四了,就算他知道自家的事儿跟别人家关系不大,但是旁人的眼光就是让他害怕。他怕别人看不起他,怕别人背后说闲话,怕自己被整个村的人笑话。他住在这样的帐篷里,大家一定会笑话他的,大家都知道他不受儿女待见了,他躺在棚子里想,去下地的时候也想,他不大愿意出去见人了。
这个房子说到底就是翻修,又是乡下的地。就算面积再大,院子再敞亮,弄起来也不会花很多钱。费时费力的搞起来,十来万块钱就能搞定。问题在于三儿子手里没有这么多钱,他借借凑凑也还是差四万。那时候政府有个补贴政策,三儿子打听了很久想着等四万块钱的补助下来刚刚好。父子俩都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个性,三儿子是一心只想着补助一定会及时下来。他就没想过万一下不来这房子弄了一半该怎么办。
翻修房子这种事情,在他们的村子里基本就是亲戚和近处的邻居帮忙,当然也会花钱请人来。但是有了身边人的帮忙,也是可以省很多心的。三儿子是谁家有事都会去帮忙的性子,为人很老实,话不多,干起活来又卖力。他自己是这样对别人,就想着别人也会是这样对他。
周老头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妻子太过于保护三儿子的后果,就是他不会为自己想很多。也会感觉身边的人有义务去帮助他。这个四十岁的儿子,心理年龄只有八岁。